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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我有弟弟,也有哥哥。」

  弟弟不知道此刻正在幹什麼,但哥哥現下正坐在和他方才極為相似的環境裡,握著線圈機給人後背上刻「精忠報國」。

  被刻的不是岳飛,賀執也不是岳飛他媽。

  客人是位愛好漢文化的外國友人,歸國在即,非常想在身上留下一段美好的異域回憶,於是他在美團愛屁屁精挑細選了三天三夜,最後非常眼瞎地走進了正興大廈的紋身黑作坊。

  老闆娘蘇泊爾今日年度第十七次無故曠工,代理店長賀執正臥在休息室昏昏欲睡,新來的小學徒便敲了敲門,說是有人點名要大師動針。

  大師是位忙人,家裡頭那位還在上學卻比他還忙,好不容易放了暑假,立刻被他哥打包帶去北歐滑雪避暑,昨天才回來。

  這幾年行素的員工來來往往,除了賀執和蘇泊爾始終留在原處,舊人離開,新人到來,還有的人離開後又再次歸來,真切地在老闆娘的工資帳本上書寫了何謂「江湖」與「匆匆」。

  蘇泊爾前年轉了性子,和他的宅男男友出去玩了個大的,回來時兩人無名指上都戴著婚戒,包里還裝著一紙在教堂里念過的婚書。

  自此以後,這口鍋便是口不老實的鍋了,成日曠工出去遊山玩水,一曠就是十天半個月。

  守財奴不再守著他的灶台,留下的備用鍋性子也憊懶。店裡不再似往日門庭若市,但莫名其妙的卻好像更受歡迎了幾分,每到預約開放日,余位總是一秒售空,搞得跟明星演唱會似的。

  如今駐店的紋身師除了賀執以外只有兩名正式員工,剩下七八位身份自由,除了借著行素的名頭攬些生意,大多還是為了來這裡同大師學學手藝。

  大師有兩位,一位今年二十五,名頭在燕城響得亂七八糟,還有一位是上一位前兩年在街上偶遇後請回來的,據說是他失散多年的師哥,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賀執不才,正是那朵芳齡廿五的名花。

  「倪書呢?」

  賀執睡意尚迷濛,胳膊搭在眼皮上,嗓音有幾分啞。

  小學徒有點怵他,扒在門口小聲道:「倪哥說他下班了。」

  賀執嘲弄地扯了扯嘴角:「我師哥說他下班幾天呢?」

  小學徒頭都快埋進牆裡了:「……半、半個月。」

  師弟既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出去玩,師哥便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小肚雞腸。

  賀執輕嘖一聲,坐了起來。

  「客人是男是女,要紋什麼?」

  小學徒領著他往樓下,邊走邊鸚鵡學舌:「男的,老外,文質彬彬的,說要紋四個Chinese。」

  賀執打了個哈欠:「說人話。」

  小學徒在樓梯上站直了:「他要在後背上紋精忠報國!」

  賀執:「……」

  這四個Chinese字簡單,花樣也簡單,客人來之前就自己設計列印好了,當下就能動工。

  賀執坐在沙發上看著白紙上力透紙背的微軟雅黑,沉默良久後對上了金髮哥們兒碧油油的綠眼睛:「You,sure?」

  哥們兒認真地點了點頭,又拍了拍胸脯用八分正宗的燕城方言鏗鏘回答:「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行吧。

  賀執沒忍住挑起眉毛,在客人去做準備的空當拿起紙拍了張照片,煞有介事地給微信置頂的小朋友發了過去。

  「歲月如梭,滄海桑田,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賀執了。」

  沒頭沒尾的配了張「精忠報國」的大字,好在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賀執又在無病呻吟些什麼。

  許啄正和方擇一起在醫院門口吃煲仔飯,消息彈出來的時候小方無意中瞥到備註的「執哥」,沒忍住慨嘆道:「你和你哥感情可真好啊。」

  許啄正編輯著給賀執的回覆,「嗯」了一聲,發送成功後才放下手機溫吞答道:「是很好。」

  昔日寡言的少年能夠出落成如今漂亮大方的模樣,所有這些經年積累的細微變化,全都來自賀執對他的愛與溫柔。

  方擇慕了一會兒,想起許家人丁興旺,還有個弟弟,又有些好奇:「那你弟弟呢?好像沒聽你提過他。」

  弟弟。

  許啄筷子一頓,一時沒說出話來。

  離開燕城的頭兩年,許偲偶爾還會給他寫信。

  梁妍帶他去了南方沿海的大城市,通過了重點高中的入學測試。

  這次沒有跳級,許偲這些年升學休學轉學,兜兜轉轉最終卻是回到了與自己年齡適配的高一從頭來過。

  他不再缺課,同學也難得的好相處。

  新同桌是個文靜的女生,不似某人聒噪,一下課就湊過來嘰嘰喳喳分享他上節數學課看得津津有味的青春傷痛巨著。

  斷斷續續聯繫了兩年,許偲在某天忽然斷了來信。

  自己去的信如石沉大海,而許偲在更換號碼後從來沒有給過他新的通訊方式。

  5G時代,許啄卻在信件失聯的情況下完全失去了找到他弟弟的途徑。

  他精神不濟了幾天,就在賀執心疼得病急亂投醫準備帶他去報警之際,久未聯繫過的梁妍給他發來一條信息。

  「小偲很好,我們很好,以後不要打擾他的生活。」

  來信的是許偲,關他媽什麼事。賀執不高興,許啄卻拉住了他要接過手機的指尖,輕輕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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