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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禪把魚交給了僕從,自己慢慢走到樹下,睡在竹榻上迷瞪著眼,開始打盹。家裡人都知道他這個習慣,沒人敢打擾,連僕從都繞路走,把手腳都放輕了些。

  這一睡過去,劉禪便夢見了不少新奇事兒。

  要說最新奇的,當屬自己的父親劉備順利取了荊州,並沒有什麼劉玥來攪局,甚至連先丞相諸葛亮都是父親的人,為其出謀劃策,先下荊州,後取益州,並且聯吳抗曹,封王拜將。

  一直到關將軍殞命,父親怒而出兵,結果中了陸遜之計,大敗而歸,在白帝城病故。劉禪看著眼前一幕幕的景象,幾乎驚得說不出話來,卻聽病榻上的劉備招手,喚他過去——

  病榻邊除了他們父子二人,便只剩下了諸葛亮。

  劉禪看著父親交代了後事,將益州和自己都託付給了丞相,眼看露出下世的光景,拼著一口氣道:「如若他不才,汝可取而代之。」

  要是年輕時的劉禪,或許還聽不太懂,但他位極人臣幾十年,人老成精,焉能不懂這話的分量?果然,當他側過頭時,看到諸葛亮的臉色白了一瞬,卻很快恢復。那人退後幾步,跪下來磕頭以表忠心,聲音哀切,宛若泣血。

  是了,這就是先丞相。劉禪暗自嘆了口氣,先丞相這個人,說他智謀無雙,卻又古板頑固,說他不懂變通,卻又機敏明理,不過終究是認一條死理,一生只侍奉一主,認準了便從一而終,絕不背叛。

  對劉玥是這樣,對劉備也是這樣,指望他造反自取,那是白日做夢。倒不是說他能力不夠,或是沽名釣譽,而是他對於士大夫所謂的「道」有一種近乎病態的追求——對國家,對百姓,對主君,皆是如此。

  這也倒罷了,反正在夢裡的劉禪控制不住自己身體,能看見能聽見,卻無能為力。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丞相的矛盾越來越大,卻又不敢正面頂撞對方。夢裡的劉禪是恨諸葛亮的,可能恨之中又帶著一點敬畏和依賴,非常複雜的情緒。

  而年輕的帝王並不懂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權力被瓜分走了,卻也明白自己確實管不好益州,也無力統領百官,震懾曹魏。要不是諸葛亮坐鎮,換他自己來,估計兩三年就能把蜀漢輸光。

  丞相大包大攬,事必躬親,陛下卻無所事事,仿佛行走的印章。若非明白諸葛亮沒有反心,多半又是一個曹孟德。

  在夢中,漢帝劉禪的憋屈達到了極點,而諸葛亮終於把自己病死累死在前線了。在那一瞬間,小皇帝說不出是輕鬆更多一些,還是惶恐更多一些。但他確實泣不成聲,悲上心頭,諸葛亮於他是頂樑柱,更如同第二個父親。

  曾經的恨意和憋悶,在得知丞相死訊後,也只余悲戚。劉禪或許不是明智之人,卻也非狡黠殘酷之輩,人死如燈滅,劉禪不介意給相父足夠的敬意。

  然而,諸葛亮是死了,那些臣子卻依舊不服劉禪。

  費禕成了朝中的和事佬,姜維則繼承了諸葛亮北伐意志,天天嚷著要攻打曹魏,並且彈劾內侍黃皓。小皇帝好不容易大權獨攬,卻反而不明白應該做什麼,又或許他早就明白,北伐是不可能之事。

  魏國總有一天會攻破益州,只是早晚而已。

  事實上,魏國軍隊攻入益州,比他想得更早一些。當鄧艾摔部攻入時,劉禪看著自己棄城投降,成了安樂縣公,看著自己「樂不思蜀」,在司馬氏面前低頭……膝下諸子死的死,亡的亡,雖然自己是太平到老,卻也被人控制了一輩子。

  這一生,竟是從不由自己做主。

  劉禪看著夢中的自己慢慢閉上眼睛,眼角有晶瑩的淚水流出,順著蒼老的褶皺淌下臉頰,滴落淹沒在床榻之上。然後,夢境猛然終止,他從噩夢中清醒,捂住胸口而起。

  「翁翁?」八歲的小孫子拿著一個竹球,仰著臉看他,笑彎了眼眸,晃了晃竹球里的鈴鐺,奶聲奶氣道:「翁翁,玩球。」

  小兒媳帶著婢女趕來,臉上帶著愧色,行禮道歉,是她沒有管好兒子,驚擾了公公小睡,又連忙伸手要把調皮的兒子帶走。

  「唉。」劉禪擺手,眉眼笑道:「多大的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且去準備午膳,留下瑾兒陪我玩鬧一會兒,待會就把兒子還給你。」

  小兒媳哪裡敢說不,帶著婢女下去準備。

  劉禪依舊半躺在榻上,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口中還發乾,卻打起精神哄小孫孫。竹球「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就像丞相出殯時的角鈴聲,還有那漫天的白紙錢……

  還好只是一個夢,即便在這夢裡,他當上了皇帝,這也依舊是個噩夢。

  皇帝真不是人人可以當的,比如先帝劉維就是天生的皇帝,他就萬萬當不得。不僅是因為天智的關係,而是這顆心不是帝王的心,又是當時那種境況,換做誰也無法力挽狂瀾。

  還是現在的日子好啊。

  劉禪定了心,抱著小孫子去吃飯。小米粥依舊溫熱香甜,魚頭湯燉的入味,魚肉緊實有勁,蔬果新鮮可口,吃得他很是愜意。

  「阿翁下午去哪處?」休沐在家的兒子孝順恭敬地拿起勺子,又給劉禪添了一碗粥,「可要家僕陪同?」

  「備一輛馬車便可。」劉禪漫不經心道。

  吃過了飯,又在院子裡走了走消食,劉禪進屋子裡沐浴更衣,又焚香薰染,這才上了馬車,徑直往忠武侯的祠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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