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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筠笑道:“夫人說什麼呢。全都是我當做的。”

  霍世鈞被削爵,所以一直以來,她的稱呼也早改成夫人了。

  善水側頭望她。見月光撒下來,照得她一張面龐如滿月般豐華潤美,眉眼裡又透出一種仿佛能撫平人心的寧靜。這麼好的一個女子,卻蹉跎至今……

  善水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前頭十幾米外的那艘船,便是霍雲臣與船大所歇的。此刻正靜靜泊在水灣之中,除了船頭高挑的一盞照夜燈籠,艙中寂闃無光。

  她低聲道:“我從來就沒怪過你和雲臣,少衡必定也不會。何苦這麼要這麼為難自己?”

  三年之前,那件事後,後來雖知道那馬是受了暗器刺入臉目這才發足狂奔,白筠卻始終深以為是己之過,耿耿不釋。

  果然,她避去了話題,只是笑道:“夫人,我聽說崖州風土比之這裡更為怪異,莫說男人,連女人也都穿著緊窄,鬢邊簪了茉莉,頭覆一頂尖尖竹笠,赤腳行路。咱們過去了,難道也入鄉隨俗?”

  善水低嘆一聲,道:“白筠,你跟我十數年,早與我家人無二。雲臣這趟護送我到後,便要返京。你若跟我留下,下次與他相見,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你與他兩qíng相惜,聽我的,這回由我做主,到了,你們便成婚,你隨他返京。”

  白筠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慢慢道:“夫人,我感念你的體察之心。只是當年事發之後,不止是我,雲臣更萬分自責。身為侍衛長,當以保護夫人為第一要務,他卻為了追我,致使夫人陷於險境,這才有了後變,更教夫人與大人兩地相隔。我與他早已約定,大人一日不復起,我一日不嫁,他一日不娶。”

  她說話之時,神色仍是那樣平靜,仿佛這是天經地義。

  “你們的大人,此生若再無復起之日呢?”善水握住她手,凝視著她,“當年之事,與你們又有何gān?都是命數。我與少衡,絕不願讓你們這般空耗青chūn。”

  白筠忽然起身,朝她跪下磕了個頭,鄭重道:“夫人,我與雲臣雖人微言輕,卻也知道誓守。當年既許下誓願未竟,今日即便相守,心中也是不安。求夫人成全我與他的心安。”

  夜風掠過,chuī得岸邊樹叢沙沙作聲。善水忽然瞥見前面船頭有個人影立了起來,也不知是早坐那裡還是剛上來的,月色之下望去,認了出來正是霍雲臣。嘆息一聲,指指前頭,笑道:“想是咱們說話聲,吵醒了人呢。我回艙了,你若還睡不著,自個兒上岸賞月吧。”說罷下了甲板,鑽回船艙。

  一夜無話,到了次日上岸,再行小半個月,終於到了最南之境,一個隸屬於南溟縣的小漁村。面前,是道長長的海峽,過了海峽,便是崖州。據說天氣晴好的時候,站在南溟的海口之上,甚至能看到點點小島浮在海面,讓人分不清到底是真相,還是欺人眼目的海市蜃樓。

  孤懸海外的崖州,星羅棋布著大大小小的無數島嶼,每一個已經被人發現的島,都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島上除了土著居民,剩下的,不是犯了大罪的流犯,就是觸怒龍顏遭到貶謫的官員。

  南溟縣的林知縣自然知道,在這些人里,有一個卻很特殊。他是皇族,也曾是這個帝國政治中心裡最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他名叫霍世鈞,他如今就在那座最大的名叫珊瑚島的島嶼之上,掛著一個招撫使的官銜,銜職甚至比他這個知縣還要高上一品。但是那個人,他也不能擅自踏上大陸一步。看住他,報告他的動靜,也是他這個知縣的重要任務之一。

  當然,林知縣更知道,這種人物,或者就像他曾見過的擱淺鯊魚,就此因了渴水死去,或者,一旦cháo汐湧來,借了水力,他便立刻龍游大海吞雲吐霧,所以等見到那個神qíng嚴肅的霍姓男子遞過來的一張廣州府批下的派船指令後,不敢怠慢,立刻奔走尋到了一條他短期內能調到的最大的船,找了當地最有經驗的老把頭,備足淡水gān糧,準備送招撫使的家眷渡船前往珊瑚島。

  一切都準備好了,據說,要是順風順水,在海上最後漂行幾個晝夜,小鴉兒就能踩到她父親所在珊瑚島的白沙了。小鴉兒盼啊盼啊,終於盼到那個黧黑gān瘦的老把頭過來,他卻望了下天,慢悠悠地說:“小丫兒莫急,等風bào過去,就能起身嘍——”

  小鴉兒聽不懂他的話,卻也看出他不動身,失望極了。

  老把頭一笑,露出豁口的門牙,把手上的一隻海螺丟給她,自己抱著手慢慢走了。

  林知縣急忙把話譯了,又賠笑,“夫人莫見怪,此地人不服教化,都是這般粗魯模樣,下官剛到時,也被氣得不輕……只他卻是最有經驗的,行船六十幾年,從無閃失。”

  善水雖也心焦,恨不得立刻就上船起錨,卻是按捺了下來,道:“他既然有經驗,聽他的便是。”

  “夫人若是心急想讓霍大人知道,下官可放信鴿遞送消息。”

  珊瑚島設有衙署,偶有公文消息傳遞,若非一定要派送原件,林知縣便會抄成小紙捲入小竹筒,縛在信鴿腳上傳遞。

  “不要不要——”

  小鴉兒立刻擺手。

  她從出京起,便立志要突然出現在她爹爹面前,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眼看就要實現了,立刻堅決反對。

  “就聽小鴉兒的。”

  善水一笑,牽了女兒的手,迎著海風回去。

  老把頭的話果然應驗了,當天夜裡,海上便起大風大làng,風雨一直持續,小鴉兒也一直坐在窗口,托腮歪頭等著雨停。這樣一等就是兩天。到了第三天的黎明,大海終於平息了下來,碧藍一片,天空也純淨得像塊寶石。老把頭終於在小鴉兒的翹首期盼中,帶著他的兒子小虎慢悠悠地出現。

  “好走嘞,小丫兒——”

  他拖著聲音,仍用慢悠悠的聲調,喚了一聲。

  小鴉兒尖叫起來,如小鳥般地撲了出去。但是今天上船的,卻只有善水母女和霍雲臣了——兩個帶來的丫頭,雖是下人,在王府里卻也沒吃過什麼苦,顛簸了小半年好容易熬著到了此地,元氣大傷,人瘦了一大圈,站地上都仿似立不穩,善水叫了郎中來看,說要調理靜養。珊瑚島據說只有土醫館,所以善水將她們留下,等養好了再去。然後不巧,白筠到了這地大約水土不服,剛前幾天竟也病了去。她是堅持要陪善水,善水又哪裡肯,也一併留下了。

  老把頭祭過海,扯滿了風帆,船便在海鷗聲中,破làng而去。兩夜過後,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時分,終於抵達了珊瑚島。

  ~~

  珊瑚島上散布著十幾個村落。霍世鈞所在的村落,名叫水漲。這是一個真正的世外桃源。蒼山碧海、銀沙礁盤,鮮花處處,椰風陣陣。就如白筠先前所說的那樣,沿途遇見的島上居民,男子大多赤臂,身材並不高大,卻是黝黑肌健,而女子裹了花裙,赤足攜簍而行,看見陌生人來,紛紛駐足,露齒而笑,面龐之上,滿是鮮亮陽光跳躍。

  熱qíng的村民,幫著搬拿行李,將善水帶到了霍世鈞的衙署。遠遠看見依山傍海的那座建築時,她忍不住便要笑起來。

  她想起他在前次信中說,他的衙署新修門面,氣派非常。現在親眼看到了,才知道“新修門面”所指是何,分明不過是兩扇用椰木所造的原木門,院牆也無,曲曲折折地被蘇鐵、青葙、楊桃、落葵,還有大簇大簇繁茂茉莉圍成了一個院落。

  霍世鈞卻不在。一陣熱鬧無比的犬吠聲中,出來一個三十多歲,名叫阿香的當地壯實婦人。她是三年前霍世鈞剛到時便給他做飯洗衣的,所以能和善水簡單jiāo流。知道她竟帶著女兒到了這裡,阿香驚訝地瞪圓了眼睛,忙不迭地把人讓進了屋。

  她不稱霍世鈞為大人,說島上的人都叫他大君。這是他們對勇武者的尊貴稱呼。據她比劃著名說,附近的吉陽島時有海匪橫行,島民向大君求助,他帶著人,小半個月前便出海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原本滿懷激動的母女此時四目相顧,小鴉兒差點沒扁嘴哭出來。

  阿香顯然並不畏懼這個“大君”,所以對善水和小鴉兒也絲毫不懼,捧上清涼的茶飲給小鴉兒,笑眯眯道:“等等,等等就回來哩。”

  小鴉兒雖焦急盼望見到父親,但起初的巨大失望過後,很快便也與附近聞訊趕來看熱鬧的當地小孩子們玩到了一處去。這些娃娃,大多黑瘦,卻幾乎都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聚在椰木門外探頭探腦,害羞而好奇地望著在他們眼中打扮得如同海仙女般的大君的女兒。沒兩天,小鴉兒就學會甩掉繡鞋光腳走路了,腳底心踩著細沙,咯咯地笑個不停。

  等到第三天,霍世鈞還是沒有回來。阿香卻一臉羞愧地說,她聽說她女兒要生了,要回家去看下,怕要好幾天不能給他們做飯了。善水自然應允了,從妝盒裡拿了一雙絞金絲鐲遞去,說是送給孩子的洗生禮。阿香推卻不去,羞紅了臉,最後接過歡天喜地地走了。

  善水知道霍雲臣掛念著白筠,心中必定恨不得立刻cha翅渡回,只不過霍世鈞沒回,未親手jiāo接,以他如今的秉xing,想必不肯先走。勸了幾句,果然見他沉默搖頭,知道說也無用,便也不再開口,心中只盼著霍世鈞早點歸航。

  阿香走後的這天傍晚,善水如昨幾日一樣,等在被人指點的村口歸航海碼頭處。放眼望去,白沙的盡頭,夕陽與大海正在幽會親吻,落日融入了葡萄紅酒般濃醉的海面,海風迎面獵獵而來,掀得她衣袂鼓dàng,幾yù乘風而去。

  善水立在礁石之側,遙望海平面的盡頭,直到夕陽半個沉入海面,晚霞也漸漸收盡華彩……

  又要等下一個黎明——她壓下心中的失落與不安,掛念未跟著自己的小鴉兒,嘆息一聲,最後看一眼,正要轉身離去,忽然定住。

  海平面的視線里,仿佛出現了一角帆影,再等片刻,帆影漸明,她終於看清了,那是一艘三面風帆的船,正是村人所說的半個月前啟航的那艘。

  善水幾乎不能呼吸了。她圓睜著眼,定定地注視著正逆風破làng而來的帆影。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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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唷,海口那有個女人在等著,”一個漢子忽然瞟見岸邊礁岩側沐在夕陽金光里的小小的女人身影,也沒看清,急忙便回頭嚷了起來,嚷得滿船的人都聽見了,“黎德,是不是你那個才抱了幾天的新媳婦熬不住念你胯-里的那玩意,這才天天的來這守你哇——”

  粗鄙的玩笑引出了一陣大笑,那個叫做黎德的年輕人臉微微發紅,卻也急忙擠到船頭去看,看了片刻,便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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