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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qíng因我而起。”

  她深吸口氣,這樣說道。

  眾人神色隨了她這一句話,立刻各異,緊緊盯著她。

  “你說。”

  皇帝和顏悅色道。

  善水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最後道:“承宗擄我至飛仙樓,意yùrǔ我,少衡這才失手殺了他的。只他顧念我的名聲,不願將我牽扯進去,這才一力承擔。事既至此,我又豈能讓他空擔罪名?”

  穆懷遠勃然大怒,“豈有此理!承宗竟敢欺rǔ堂堂永定王妃,行此大惡,死有餘辜!永定王此舉,行正立端,何罪之有?”禹德同聲應和。

  鍾一白望了大理寺卿袁東瑞一眼,咳一聲,道:“陛下,王妃所言,自然句句屬實。只老臣以為,若就這樣單憑王妃一面之辭便定了案,恐怕難叫噠坦人心服口服,畢竟,承宗已死,人死,便無對證……”

  袁東瑞接口道:“陛下,鐘相所言不無道理。臣親審此案,因事gān重大,不敢馬虎。先是傳訊過飛仙樓的鴇母。據鴇母說,那層樓有單獨直通後門的樓梯走道,被承宗重金包下後,叫她不用多管閒事。鴇母見錢眼開自然照辦,所以當夜對屋裡到底出了何事絲毫不曉。臣又問過北城司指揮羅北燕,據他說,當時安陽王也在場,並且入了內室。當時qíng況如何,安陽王應該清楚,只臣卻未聽他提及過此事。”

  皇帝眉頭緊鎖,道:“把安陽王傳來。”

  霍世瑜進來的時候,善水看向他,見他目光直視前方,神色平靜,心中忽然掠過了一絲不安。

  “世瑜,當日你也在,裡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有沒有見到永定王妃?從實說來。”

  皇帝盯著霍世瑜,一字一字地問道,目光里隱隱含了一種威迫。

  霍世瑜看了一眼善水,轉過了頭,用低沉卻清晰的聲音道:“父皇,當時我進去時,只看到堂兄與承宗二人,並未見到永定王妃在裡頭。”

  空氣凝固了,靜得善水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撞擊胸腔時發出的蓬蓬之聲。她盯著霍世瑜,見他說完了話,神色依然平靜,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只是稍稍垂下眼皮,望著他面前幾步之外御案之上的那面珊瑚筆架。

  “都退下去。世瑜,你留下。”

  最後,皇帝這樣令道。

  人魚貫而出,寬軒的御書房裡,終於只剩這一對天家父子了。

  皇帝盯著站在自己的兒子,見他神色依然平靜,目光里看不到對自己絲毫的畏懼,終於忍不住心中雷霆,猛地抓起手邊的一隻白玉鎮紙,朝他面門直直的砸了過去。

  霍世瑜沒有躲避,任由那隻冰冷堅硬的石頭砸向自己,一陣疼痛過後,他感覺到一股熱流沿他面門汩汩而下,知道自己額頭被砸破了。

  “孽子!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孽子!朕養你何用!”

  他看著自己那個著了明huáng龍袍的父親一臉憤怒地用手指戳著自己,伸手用衣袖擦去已經瀰漫住視線的血。

  “父皇,在你心裡,兒臣還是不是你的兒子?”

  他的眼中滿是濃重的悲傷。

  景佑帝猛地一拍御案,喝道:“孽子,你想反天不成!”

  霍世瑜慢慢跪了下去,道:“父皇,我知道我剛才那樣說,悖逆了你的心意,並且,兒臣確實也是在撒謊。兒臣不孝,兒臣有罪,只是父皇,兒臣卻有話要說,但請父皇給兒臣這個機會,等說完了話,兒臣死而無憾!”

  景佑帝死死盯著他,剛才因了盛怒緊緊捏起的拳慢慢地鬆了下來,坐回了龍椅之上。

  霍世瑜朝他重重地叩了個頭,直起身,道:“父皇,我叫您一聲父皇,因您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皇帝。不論是做您的兒子還是臣子,世瑜的忠心赤膽天地可鑑。世瑜還小時,就一直在努力,努力想要成為父皇眼中最優秀的兒子,讓父皇看到兒臣時,眼中能有讚賞與驕傲。可是父皇,不管我怎樣努力,從小到大,我在您眼中永遠都比不過我的堂兄。我知道我不及他,但父皇,兒臣才是您的親兒子啊!僅僅只是因為我的母家姓鍾,您不願多看我,所以您也看不到我的努力與誠心,我是您的嫡長子,終有一天,我卻要因為我無法選擇的母姓而遭世人恥笑。父皇,您覺得這樣對我公平嗎?”

  “混帳!”

  皇帝的臉頰肌ròu因了憤怒,微微地抽搐扭曲,手再次伸向了墨硯。

  “父皇,若是我死了能讓您消氣,能讓鍾家這個權傾朝野的心腹之患消除,兒臣願意去死。可是父皇,您了解過兒臣的想法嗎?兒臣其實比您更恨鍾家。從小到大,他們口口聲聲說,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在為我的將來鋪路,可是兒臣知道,兒臣就是他們手中的一個傀儡一塊遮羞布。兒臣對天起誓,兒臣更願意跟從我的父親。只要父親肯正眼看我一下,肯體察一下兒子的心,兒臣哪怕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皇帝盯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神色漸漸有些緩了下來。

  “父皇,兒臣知道父皇的憂思。鍾家權傾朝野,門生遍布天下,若不加以掣肘,後患無窮。兒臣是父皇的兒子,願意為父皇分憂。鍾家一直以為兒臣受他們的控,絕無二心,也不敢有二心,因如今父皇早已視我為無物,兒臣若不靠他們,還能靠誰?”

  景佑帝微微眯了下眼睛,“你的意思……”

  “上陣父子兵。兒臣願意聽從父皇的命,助父皇剷除心腹之患!”

  景佑帝景佑帝的眼中,驀然掠過一絲驚訝,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兒子般地盯著他。

  霍世瑜絲毫不怯,道:“父皇,兒臣方才當著那些人之所以說謊,也有兒臣的考慮。第一,這是鍾家的意思,我此刻自然不能與他們撕破臉。第二……”

  他遲疑了下,繼續道,“我的堂兄,他絕非仰人鼻息之輩,又兼盛氣太過,這才會令父皇陷入今日這樣的兩難境地。父皇為何不趁這機會,正好挫挫他的銳氣?既在朝堂,身為臣子,則生死富貴一切皆由天子掌握。他若真得教訓明白了這個道理,到了日後父皇再次用他之時,自然會對父皇死心塌地,再無二心。”

  “父皇,以上兒臣若有說錯,但請父皇責罰!”

  霍世瑜說完,再次重重磕頭至地,長伏不起。

  寶座上的景佑皇帝凝神不動,微微闔著眼瞼,整個人恍若入定了般。

  ☆、第71章

  霍世瑜一出來,立刻便吸引了還等在外的數人目光。見他額頭流血以帕壓覆,都是一驚。鍾一白上前yù要查看,被霍世瑜避了去,勉qiáng笑道:“無礙。”

  鍾一白猜到必定是他方才那證詞觸怒了皇帝所致,且方才在外隱約也似聽到了皇帝的咆哮聲,並未多想,安撫幾句,斜睨了面沉如水的穆懷遠一眼,踱著方步慢慢離去。

  善水盯著霍世瑜,與他四目相對,見他嘴唇微動,似是想說話的樣子,立刻掉開了視線。

  她過來的目的沒達到,不想就這樣離去。便轉向方才那個執事太監,請他代自己再次通報面聖。太監進去後片刻,很快出來道:“皇上說今日乏了,有些頭疼,請王妃先行回府。此事皇上自有定奪。”

  ~~

  善水離開御書房所在的含章殿,往南宮門去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心qíng沉重的緣故,連邁出去的腳步也有些浮。

  她有一種感覺,就在剛剛,霍世瑜被皇帝單獨留下的短短片刻時間裡,那間御書房中一定已經發生了什麼旁人所不知道的事qíng。不可言傳,只感覺而已,但令她非常不安,乃至心驚ròu跳,行至近南門的赤台殿側宮道時,竟覺一陣頭暈胸悶,幾乎站立不穩,一手急忙撐住了道側的一堵花牆。

  引路的宮人見她有異,忙圍上來問詢。善水微微閉目,待那種氣血翻湧的暈眩之感漸漸緩去,睜眼勉qiáng道:“我沒事……”

  她忽然閉口,因瞥見身側已經多了一人,正是霍世瑜。他額頭的傷口已經止血,卻仍未包紮,看著仍是觸目驚心。

  “你……可是身子不妥?”

  他望著她,目光中的關切顯而易見。但現在,來自於他的什麼樣的關切都無法蓋過她心中對他的憎厭。

  “托王爺的福,我很好。”

  善水冷冷應了一聲,疾步往前而去。霍世瑜屏退了隨從,大步追至她身後,低聲道:“我知道你恨我方才沒說實話。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這樣。”

  善水停了腳步,側頭望他一眼,道:“趨利避害,人之本xing而已。談什麼恨?言重了。”

  霍世瑜臉漲得微紅,“我也不敢想你諒解,只最後再說一句,處在我的位子上,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怎麼,皇上已經對你說了什麼?還是剛才,你對他說了什麼?”

  善水打斷了他,尖銳地問道。

  霍世瑜並未避開她的目光,迎著注視她,慢慢道:“尋常之人,不進,身後還有退路,我卻退也無退路。但是往後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與你為難。”

  心中先前的疑竇仿佛得了印證……

  若是皇帝不再需要一個緣由了,她便是有再多十倍百倍自己在現場的證據,那也是徒然。

  善水一陣急怒攻心,先前那種胸悶暈眩再次襲來,腿腳一軟,人便往地上撲去,被霍世瑜一把扶住,急召身後遠遠跟隨的宮人上前,將她送至近旁的赤台殿。受召匆匆趕來的太醫仔細把診過後,道:“恭喜王妃,這是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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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翰林院的薛笠,奉詔擬了兩道詔令,大概意思如下:

  第一道說,削霍世鈞永定王號,出宗人府禁閉後,放崖州招討使,沒有詔令不得返京,望期間靜心思過、磨礪心志。

  第二道說,前詔懲處,只針對霍世鈞而言,此外別無牽連,永定王府的規制一概不減,老王妃及嘉德公主仍保有尊號,封饗照舊。

  招討司,顧名思義,是朝廷在偏遠之地所設的司署,執招撫征討諸部族及接受貢納、頒給賞賜等事。崖州距洛京之遙,便如天涯海角孤懸海外,被放去任這樣一個完全無足輕重的職位,比一開始三法司上奏的削平民雖好些,卻也委實結局慘澹。得知詔令後,擔當調停角色的鴻臚寺卿在鍾一白授意下,試探著問噠坦人若不接受該如何時,得到景佑帝硬邦邦一句“此我大元最後定斷。他若再要打,那便打!”

  遠放崖州那樣的荒僻之地,自古就被認為是僅次於滿門抄斬的重刑。就在數日之前的朝堂上,霍世鈞還叱吒風雲位極人臣,到了現在,卻如從雲端墜入泥地。以後如何未可料知,但起碼現在,對於自己長久政治迫打壓得幾乎透不出氣的被動局面來說,無疑是件足以叫人振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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