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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噠坦瀚海王承宗被大元永定王霍世鈞殺於飛仙樓,這件事立刻就奪走了所有人的眼球,被關注的程度甚至遠超過前段時日噠坦使團來京議和的事――但凡稍有點政治嗅覺的人,都能嗅出一種山雨yù來的氣息。朝廷勢力是否重新洗牌,很有可能就決定於這一場暗戰的結果。

  因事關重大,內閣鐘相堅持要由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法司共審。這也是本朝律例,滿朝無人出言反對,連景佑帝也毋能置二詞。

  大理寺的驗屍報告很快出來了,朝廷輿論一時譁然,因殺人手段極其殘烈,甚至令人髮指。承宗死時,不僅肝脾、心臟各被刺,雙臂折臼,最叫人不忍視之的,便是他的□,腫脹破碎血ròu模糊,只剩一團ròu泥,難辨原來形狀,可見施殺者怨念之深。

  事發次日便趕回的噠坦卓立王爺見到自己侄兒屍身之時,已是老淚縱橫,此刻更是怒斥霍世鈞殘忍類畜,嚴正要求景佑帝嚴懲兇手,否則不懼議和條款作廢,噠坦寧與大元再次開戰。

  “我侄兒正值英年,是我噠坦之棟樑,又娶羌國公主為妃。如今他為兩國止歇gān戈而來,不想卻在貴地遭到如此毒手,我以何顏回去面我國人?此事若無一個滿意jiāo待,不止是我噠坦之奇恥,羌人必也不會安坐忍rǔ!”

  卓立王爺立於大殿之上,言語鏗鏘有聲,義憤激烈。

  大元滿朝文武,人人無聲。

  誰都知道,以大元如今的國庫財力,單與噠坦jiāo戰,也就勉力能支持而已。前次之所以取勝,全仗將帥之才。若真兩頭開戰,戰線漫長,則極可能顧此失彼難以為繼,更遑論戰事曠日持久了。景佑帝前次之所以見好就收,更多也是出於這個考慮。現在這個噠坦王爺的威脅,未必全能當真話來聽,不排除想藉機訛詐更多的政治利益,但噠坦與西羌近年往來從密卻是事實,早已互通姻親,一旦兩國約好齊齊向大元發難,形勢絕不樂觀。

  抹著老淚的噠坦王爺被鴻臚寺卿親自引去朝館歇息,等待大元皇帝的聖裁之後,金鑾殿裡,立刻吵得像滿地jī毛的菜市場,唾沫飛來飛去,就差沒噴到對手臉上。

  穆黨說:承宗身為使團一員,既然已經被客客氣氣地送出了京,他自己又鬼鬼祟祟潛回,那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隱秘,肯定暗中包藏禍心,只恨現在人已死,雖然死無對證,但絕對死不足惜,建議派遣能言善辯的人出面與噠坦調停,加以厚恤,壓下就是。

  鍾黨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承宗雖然舉動有悖,但罪不至死,更何況還是死於這樣殘忍的手法。這已不是我大元單單一國之事,而是牽涉到三國之患。皇上您就算不怕噠坦,豁出去和噠坦人再gān一架,但弄死了人家的女婿,前次本就蠢蠢yù動只恨師出無名的西羌人,這次怎麼可能還穩坐釣魚台,不趁機從背後狠狠捅你一刀才怪!到時候他霍世鈞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罩不住這麼長的戰線!皇上您不能為了一人不顧全天下百姓的福祉,必須要按照法度辦事,這樣才是個大大的明君。

  吵來吵去,兩邊誰都說服不了誰,皇帝也是頭疼至極。

  景佑帝的心裡,他的天平自然是朝向霍世鈞的。這不止出於私人qíng感,作為帝王臣子來說,霍世鈞就像他手中用以權衡的一枚重要砝碼,這枚砝碼一旦有虞,朝廷格局必會生變,到時他難免左支右絀。但是鍾黨的進言,他也不得不考慮,因為並非全無道理。所以吵到最後,焦點就成了這一場命案的起因。

  霍世鈞到底為了什麼,用這樣殘忍的手段殺死了承宗?如果他能為自己辯出一個qiáng有力的理由,那麼解決起來,就會容易得多。

  這場命案是發生在飛仙樓的。誰都知道霍世鈞與飛仙樓頭牌楚惜之的關係,自然就往爭風吃醋上去考慮。但是噹噹日在場的羅北燕被召來提供證詞之後,這種猜測也被推翻了,不止是他,飛仙樓的老鴇也證明楚惜之一個多月前已經被霍世鈞接走。

  鍾黨說:莫說緣由至今不明,就算是為青樓女子爭風吃醋,也不足以用此藉口令噠坦人口服心服,只能說明永定王敗德。朝廷本就有官員禁止狎jì的律例,他霍世鈞明知故犯,還為此殺人引起國難,這樣的人,以何德立足朝廷?不殺,不足以平噠坦人之怒,更不令朝廷百官心服。只不過他是皇戚,就看皇上您如何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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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國之時,太祖親設宗人府這個機構,除了管理人丁戶籍祭祀禮儀等事項,另一重要功能就懲治觸犯國法的皇室宗親,以免他們仗著天家之勢胡作非為,所以特令圈禁戴罪皇族子弟的囚室以陋待之,除了chuáng榻桌椅以及出恭馬桶,別無他物,連外頭相連的小院子也高牆森羅,只通一門,門自然是用鐵鎖把著,絕無出入的自由。

  霍世鈞犯事的當夜,宗人府的宗人令便得知消息。到了現在,已是他被囚禁的第三天了。

  景佑帝令人開鎖推門,步入的時候,看到霍世鈞一身青袍,正立於那個光禿的四方小院中,他在仰頭望著院牆之上的天空。

  三天之前的那場bào雨過後,天神心中的怒霾仿佛終於得了宣洩,一直都是明媚天氣,洛京城的上空,終於又能聞到那種久違了的秋慡氣息,就連這原本死寂的小院裡,也能得些眷顧。

  景佑帝站到了他的身後,直到他慢慢回身過來,君臣四目相對,他看到他仿佛要向自己見禮,阻了,他略微一笑,便不動了。

  “世鈞,為什麼要殺承宗?”

  皇帝問道。

  霍世鈞默然。

  “朕聽說,那夜你調了王府司衛和禁軍,搜尋你的一個人犯。你描述的人犯形貌就是承宗。你如何得知他潛回京中?為什麼一定要當著世瑜的面殺他?世鈞,你一直是個知道自己做什麼的人,你這樣是在斷自己的後路,你不可能沒想到。到底為了什麼,你要自毀前程對他下這樣的狠手?”

  還是靜默。

  “世鈞,前幾日大理寺來質詢的時候,你就這樣一語不發。你必須說出來。朕想保你,也需要一個能服眾的理由。”

  霍世鈞終於道:“皇上,沒什麼別的理由。我殺他,出於私怨而已。”

  皇帝凝望著面前這張年輕而平靜的面孔,眉間慢慢爬上了一絲疲憊之色。

  “世鈞,說出來吧。朕知道你有雄心壯志,朕……也需要你在我身側……”

  他的口氣,到了最後,甚至仿佛帶了一絲懇求之意。

  霍世鈞望著他,唇角慢慢浮出了一絲笑意,分不清是譏嘲,還是苦楚。

  “皇上,從前我不大想別的,也沒空讓我多想。這幾天到了這裡……”他四顧了下,“我倒是想了許多……”

  “皇上,你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你。你利用我,正如我也在你的寶座之下借勢助我騰達。但是這件事,我能說的,就是我已經殺了他,也不後悔,怎麼處置,全由皇上定奪。您若要戰,我披掛上陣。您若要殺,我的家人從此託付給皇上,我無怨言。”

  皇帝定了半晌,長長嘆了口氣,神qíng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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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之後,經過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法司反覆共審,提出一個又一個的方案,吵得臉紅脖子粗,辯論過一次又一次之後,最後提jiāo御前審裁,關於這一起殺人案件的判定,終於塵埃落定。

  永定王霍世鈞,恃寵生驕、言行乖僻、放誕不經,以致心智失常,酒後誤殺噠坦國瀚海王承宗。為示懲毖,削王號、貶庶民、流放崖州,未有皇命,永世不得返朝。承宗脫離使團,無明詔私潛入京,居心叵測,亦有過失。如今身既橫死,大元願重恤補償,以慰哀qíng。

  ☆、第70章

  御書房裡,大理寺卿袁東瑞、刑部尚書禹德、都察院都御使張峰與內閣兩相齊齊俱在,屏聲斂氣等著景佑帝的硃批首肯。

  景佑帝盯著鋪陳在自己面前的這張文書,手如千鈞之重,遲遲難以提筆。

  “陛下,卓立王爺一早又催bī。這一判決,乃是三法司最後的定斷,老臣與穆相也無二話,請陛下儘快定奪。”

  鍾一白見狀,恭謹出言提醒。

  景佑帝的目光掃過此刻立於自己御案前的一gān臣子。

  他若是力壓朝堂言論保住了霍世鈞,接踵而來的必定就是噠坦與西羌如無底dòng般的政治訛詐。如果被拒,極有可能就是新的聯合發難或者戰事。到時候,就算有霍世鈞這樣的gān將,他也不敢保證能夠速戰速決。一旦戰事曠日持久,則必定民怨沸騰,國體不穩,到時局面更難收拾。

  他固然是天子,但有時候,天子也無法隨心所yù。

  忽然,執事太監躬身而入,道:“啟稟陛下,永定王妃候在外求見。”

  景佑帝手一頓,這一瞬間,他竟錯想成了葉明華,只很快便頓悟過來,道:“可說是何事?”

  太監道:“王妃稱來稟王爺殺人緣由。”

  御書房裡氣氛頓變。鍾一白臉色微微一沉,穆懷遠卻暗喜,立刻道:“皇上,定案須有清楚緣由。此裁書中卻語焉不詳,恐難服眾。王妃既知曉,何不請她敘說一番?”

  景佑帝道:“叫她進來。”太監諾聲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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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水著了那身數月前才隨冊封金冊金印一道而下的大服,隨了太監的引導,步入御書房內。

  “柔兒,今日令你蒙受這等恥rǔ,全是我之過。作為你的丈夫,我只能以此向你謝罪。我做了這事,必不能全身而退,但絕不致死,無論置於何境,我都能處之。但有一點,我不願把你卷涉進去,所以這事,對誰都不要提。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是霍世鈞殺人的那一晚,將她送回王府,自己隨後至的宗人府官員離去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善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所以這三天裡,當焦惶不安的葉王妃數次向她問訊發生此變的原因之時,她一直緘默不語。直到今天,她從霍雲臣口中得知,孟永光傳來了消息,三法司最後定案,可能要將他削王流放時,她終於坐不住了。

  作為他的妻,和他榮損與共,這一點她完全可以坦然面對,但削為平民流放至孤懸海外邊陲蠻荒的偏安之地崖州,這對於霍世鈞那樣一個有著勃勃野心的人來說,不啻雄鷹折翅猛虎入籠。說出真相,她的名節必定受損,但與霍世鈞即將被改道的命運相比,這在她看來,顯得微不足道。

  善水在各異目光的注視之下,到了御前,恭敬下跪見禮,平身而起後,道:“陛下,我斗膽求見,是為永定王一案前來釋疑。他為何殺人,我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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