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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船在水上又漂了兩日,終於在這一日午後到達了蘇州。
四月的蘇州,鶯啼燕舞,小橋流水,乍暖還寒。
今日天氣不錯,到了晌午,崔夫人便命秦嬤嬤將藥房中鋪滿了草藥的竹篾抬出來放在天井中曬太陽。
崔夫人眼睛不好使許多年了,平日裡只能朦朦朧朧地看到個模糊的人影,但她心靈手巧,手藝嫻熟,即使沒有雙眼,依舊能摩挲著獨自一人做許多事情。
秦嬤嬤則在一旁處理著剛從集市買回來的草魚,因集市午時放開,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是不早,秦嬤嬤滿頭大汗地在水池邊殺魚。
崔夫人便坐在背陰處的月牙凳上一個人碾藥,或是將曬乾的草藥翻個面,繼續曬著。秦嬤嬤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半個月前郎君就說要回來,轉眼這都月初了,還沒見個人影,今日初一,咱們殺條魚製成魚羹,說不準郎君和六娘子今晚就能到家呢!」
崔夫人笑了笑,囑咐道:「漪漪吃東西細,你把魚鱗刮洗乾淨些,莫要讓她看著不舒服。」
頓了頓,又說:「待會兒你膳房去幫我把面和上,我想做個漪漪愛吃的玉露團,許久不做,技藝都有些生疏了。」
秦嬤嬤笑道:「郎君這次回來,夫人是不是要著手準備六娘子和郎君的婚事了?我看這事情還是儘早定下來得好,先前時郎君要趕考,怕耽誤讀書,這才耽擱,哪想到一耽擱就是三年,好事可是耽擱不起。」
崔夫人點點頭,面上卻又現憂慮之色,「你和我是想到一處去了,我就擔心桓玉去了長安那等繁華之地,被外面的十丈軟紅迷了眼……」
去年沈漪漪丟了,崔桓玉在長安附近找後未果,便連夜趕回了蘇州。
可惜漪漪也不在蘇州,崔夫人長年身體不好,為了不要母親擔心,崔桓玉忍痛隱瞞下了漪漪丟失之事,臨走之前告訴崔夫人,他在長安得到了一位貴人的賞識,雖名落孫山,但那貴人主動出錢,資助他在長安城中久助,如今表妹就在長安等著他。
崔夫人聽後十分高興,又擔心沈漪漪在長安一人孤單害怕,趕緊讓兒子趕了回去。
這一去便又是一年,崔桓玉時常會寄信回來報平安,時而在信中提到漪漪,漪漪卻未曾再如初時般給她寫過一封家信,通常只有兒子的親筆書。
崔夫人心中不知怎的,就變得愈發不踏實,懷疑兒子變了心,又或欺負外甥女。她曾要求漪漪寫信給她,得到的答覆卻是漪漪手受了傷,無法寫信,只能讓兒子代筆。
是以這次崔桓玉與沈漪漪回來,崔夫人下了決心必定要給兒子與外甥女完婚,否則不會放他們二人回去。
她這廂心中忐忑著,不消多說,那廂有人比她更為惴惴不安。
記憶中的小巷子就在眼前,漆黑緊閉的大門,低矮的台階,紅牆黛瓦的宅子,無一不是記憶中熟悉的模樣,沈漪漪卻紅著眼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良久良久,她深吸一口氣,正待往前,吉祥已經眉眼通挑地幫她敲響了門環。
「誰那。」
少頃,有道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嘎吱」一聲,秦嬤嬤打開門探出半個頭來,瞧著眼前這一行人錦衣華服,先被對方衣服上亮到刺眼的金線給驚到了去。
乖乖,這是哪裡來貴人們,是找錯門了嗎這是?
秦嬤嬤謹慎地上下打量了幾眼,只見眼前的是位面白無須的青年,不高,有些矮胖,臉上笑眯眯的眼睛都笑沒了縫兒,神態極是和氣。
再往後瞄,率先看見一位十分高大俊朗的郎君,那郎君身著一件月白色繡金竹葉紋圓領長袍,腰佩金玉,發梳玉冠,足蹬烏頭靴,生得可真真是龍章鳳姿,氣度不凡。
而郎君身側則依偎著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女子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可惜低著頭瞧不清樣貌,只打眼一看便覺少女肌膚細膩白皙得欺霜賽雪,低垂的長長眼睫濃密卷翹,鼻樑挺秀,不用想便是位美人兒。
後面還跟了數位婢女小廝模樣的,一輛寬敞豪華的油壁車停在繚牆下,引得四周鄰居們紛紛好奇地探頭探腦出來湊熱鬧,這寡婦崔氏家中何時還有了如此顯貴的一門親戚?
秦嬤嬤心中亦是驚嘆不已,好一對璧人,好俊俏的郎君,口中客氣地問道:「敢問郎君、夫人,有何貴幹?」
魏玹垂眸,看了沈漪漪一眼。
沈漪漪本還想裝死,能裝幾時裝幾時,怎奈魏玹接著衣衫的阻擋,在她腰間略微用力地掐了一把,沈漪漪疼得情不自禁地「唔」了一聲,眾人皆朝她看來。
萬般無奈,沈漪漪只好抬起了頭,期期艾艾地與秦嬤嬤打了個招呼,「嬤嬤,是,是我,漪漪。」
秦嬤嬤下巴驚掉了。
……
崔夫人沒有聽到兒子的問候聲,秦嬤嬤呆呆地一言不發,外甥女支支吾吾,驚喜之餘,心中不免失望與疑惑,「漪漪,桓玉怎沒與你一道回來?」
「桓玉哥哥沒有回來?」沈漪漪吸吸鼻子,訝然。怎麼會,魏玹不是說他早便啟程回蘇州了麼?
她立刻皺眉看向魏玹。
「許是路上有事耽擱了。」
一道如冰玉相擊般的男人聲音傳來。
崔夫人不禁抬眸望去,她看不清,只能隱約看到眼前男子身形十分高大頎長,外甥女就站在他的身旁,只不過適才她思念心切,沒有注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