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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黯淡的魂魄像是被一隻天外的手抽出, 散落的記憶如發光的碎片遍布人間,最終定格在鄭國之內。

  潛離鬆開手,低聲:「你知不知道已經無所謂了。昔日鄭子祭出至陰的血脈,你祭出的是自我,從此生前萬般與你無關。不管生前如何,你如今都只是一隻鬼。直到魂歸天地,你還是一隻鬼。」

  國師的神情依然帶著些呆滯,聽到些否定的話也沒有失望生氣,只是應道:「哦,原來這樣。」

  他低頭自言自語:「我確實只是一隻鬼,我沒有溫度。我只能成為別人的鬼,無法成為他的家人,友人。我的溫度永遠是鄭國冬天的大雪,和逢春沾不到邊。」

  潛離眼睛發疼,抬頭看向牆壁。他閉上眼睛,分魂出竅,飄到了隔壁。

  鄭王果然被安置在郭春山的屋裡。鬼將與契主的契約讓他不能離開主人七步之內,於是他跑來尋找答案,也把自己的主人背來,悄悄放在了隔壁。

  鄭王此刻正躺在床上,蓋著厚被子氣息平穩地沉睡。而這間客房原本的主人郭春山小兄弟則被鬼軍們搬到了地上,而且還睡得像死豬一樣沉。

  潛離的分魂上前去,抬手垂在鄭王的天靈蓋上。因只是分魂,追溯記憶便困難漫長得多。他花費了小半時辰的精力,才將他們的過往簡短地捋完,而後把該告知的東西化成一場夢境,以指尖點在鄭王的眉間。

  寒冬終將融化,只是總有些人的明天不再有春光明媚。

  潛離給了答案,從此王與師的盡頭一望無邊,每一天都是盡頭與結束。是停留寒冬里,還是把雪天過成立春,都隨生者的心意。

  留下來的生者毫無選擇,離去的亡者亦然。

  *

  周刻陷入了死循環。

  他每天都在看「自己」的背影。

  那鬼將最遠的自由距離是鄭王的七步盡頭,他兼著各種身份,一切以契約持有者的主人為至上命令。某種意義上而言,他也是鄭國陰影下的王,誰也不需要看見他。

  鬼將的目光長年累月地聚焦在主人身上,身後的狐妖長年累月地望著他,從起初的崩潰和絕望,到最後和鬼將如出一轍的機械麻木。鬼將是鄭王的影子,狐妖是鬼將照不出的影子。

  前十年,狐妖作天作地,圍繞著鬼將做盡一切智障事。

  無數次怒不可遏,他對那背影咆哮無數次:「你回頭看著我!」

  第二個十年,狐妖闖進陰府作天作地,閻王閉門不出,黑白無常堅強地同狐妖周旋了十年。

  「他若死了,便該輪迴!為什麼會變成那副鬼樣子?!」

  「契約上有他的死契。六公子,你改不了的。」

  第三個十年,白無常心軟,告訴了他。

  「六公子,你情劫已經歷完了。」

  「……什麼意思?」

  「你已經不需要再歷情劫了,這一世便是圓滿結束。履行完契約後,鬼將都將魂歸天地,不再受六界輪迴之苦,超脫化外,得大清淨。」

  「這是什麼屁話……」

  「實話就是,我的生死簿上寫著,這一世結束,您和情緣者便不再有瓜葛,您的劫數可盡,對方亦然。」

  第四個十年,狐妖不再作,安靜地待在鬼將七步之外。

  「我不是故意來晚的。」他終於對那背影解釋晚來,聲線從青稚變成了沙啞。

  「我的五哥飛升失敗,受了重傷。我和其他哥哥輪流給他護法二十年,他從千年修為降為百年,成了只獨眼狐狸……」

  潛離說著低低笑起來,寒冬深處,眼淚落在地板上頃刻間凝結為冰晶。

  他說得小聲,他聽得認真。

  「我出關那天……推演的星象告訴我你已十八歲,我便來了。」

  鬼將靜靜地等著後話,然而等了許久什麼都沒有,於是他背對著對他說:「家人比什麼都重要。你應該回去照顧他們。」

  潛離搖頭:「五哥有自己的緣和劫。我們能陪他的只是幾段最難熬的歲月,他跨過去了,和他一起走的便不再是我們。而我……也有自己的緣和劫。」

  「你就在那裡站著,不回頭也好,我知道你在我眼前就夠了。從前待我無止境的好,我便理所當然以為這善緣綿延不止……」

  鬼將打斷他:「這只是孽緣。」

  潛離盤腿坐下,靠在冰冷的宮牆上沙啞地笑:「孽也好,業障也無礙,我還沒看夠……就已經看一眼少一眼了。」

  鬼將默默站著,背影數年如一日。

  狐妖望著這背影,睏倦時揉揉眼睛睡了過去,眼角還沾著濕痕。

  隨後周刻的視角總會在這類似的時刻發生跳轉。狐妖閉眼睡過去,鬼將僵硬地無聲蹲到他面前,輕而又輕地揩過狐妖的眼淚。

  這淚珠不易得,每一顆他都小心藏好,裝在傀儡身軀空空蕩蕩的心口裡。

  第七個十年,鄭王壽終正寢。

  人與鬼的契約理應將在這時結束,囚禁奴役了七十年的領鬼將解脫於六界。

  潛離一眨不眨地瞪著那背影,等待終末的結束。

  但鬼將沒有消失,他單膝跪在新的王腳下,成為第二代鄭王的影子,繼續他的奴役生涯。

  潛離呼出一口氣,喜悲難分,繼續待著。

  後來,新王成老王,下一代再起,那死在十五歲的鬼將依舊是鬼將。人間滯留不走的鬼軍被他渡走了五波,陰府無常的累活他分擔了最難的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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