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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大軍暫沒有啟程回朝,沈青鯉尋了神威將軍幫忙,動員大量兵力,總算在兩天內配好了所需藥量。
他將山紅花抗進縣令府後院的廚房,姬玉落,哦不,看那低眉垂眼的模樣,應該是姬玉瑤,她正搖著扇子在看火候。
即便已經兩日過去,他仍十分不習慣。
尤其是她用那張和姬玉落一模一樣的臉對他道謝時,沈青鯉驚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他連連後退,「哈,哈哈,不、不用謝,舉手之勞!」
而後匆匆跑開。
卻又撞上了滿臉冷淡的姬玉落。
沈青鯉實在覺得驚奇,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原來真的可以是南轅北轍,縱然是完全相同的容貌,性子上卻沒有絲毫相像。
當真是,絲毫都沒有。
見沈青鯉一驚一乍地離開,姬玉落站在原地皺著眉頭,「他發什麼瘋?」
才繼續後廚的方向走。
支摘窗里油煙裊裊,姬玉落忽然停在柵欄外,盯著窗前的女子,微微出神。
不要說沈青鯉,便是她自己時常都覺得恍惚。
直到姬玉瑤看了過來,她才回過神來。
她走上前去,道:「藥好了?」
平靜的語氣里是她一貫的冷淡,她對姬玉瑤與對尋常人一樣,並不因為這張臉或是那點微不足道的親緣關係而多出親昵。
甚至還有些旁人難以體會的彆扭。
但這種彆扭姬玉瑤卻能理解。
她回話說:「好了,我已經讓屏溪端過去了,春寒料峭,我燉了烏雞湯滋補身體,你這些日子勞心勞力,我看你隱約有些風寒的前兆,這碗是給你的。」
姬玉落看著遞到面前的雞湯,卻沒有伸手去接,她眉間輕蹙,對上姬玉瑤和善溫婉的目光,仿佛有些困惑。
這不是示好,但姬玉落也不明白那是什麼。
她目光緊緊盯著姬玉瑤,像是要將她盯出個窟窿來才罷休。
姬玉瑤沒有生氣,她笑了下,擱下碗盞,才說:「我要謝你,那夜若不是你救我,我早就死了。初時我不清楚你的身份,也不敢冒然出現,又幸得靜塵師太相助,才在寺里藏了一陣子,後來輾轉找到了父親出生的繁安縣,我碰到了一個姓劉的教書先生,他喊我落兒,說是尤黛月……也就是生母的故人,他將一切都告訴我,我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姬玉落聞言提了提眉梢,大抵知道她說的故人是誰。
確實是故人,也是個痴情冤種,他守了瘋癲的尤黛月數年,尤黛月心心念念還是她恨得咬牙切齒的姬崇望,倒是姬玉落討了便宜,從他那兒學了兩年字。
不過,繁安縣的一切都不值得她留戀,往事而已。
姬玉瑤垂下眼,濃密的睫毛里泄出一幾許傷懷和釋然,她苦笑道:「我原本以為林嬋才是我生母,是故十餘年來都為此耿耿於懷,知曉生母另有其人後,反而覺得好受許多。」
聞言,姬玉落便知道那姓劉的沒有將所有事都告知姬玉瑤,至少隱瞞了尤黛月作為生母,又是如何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這件事。
他恐怕還妄想,這世上能有個人真心惦念尤黛月吧。
可尤黛月……
若說林嬋對姬玉瑤,那是泄憤,是折磨,那尤黛月對姬玉落就是泄恨,她瘋起來的時候恨不得掐死她。
她只是尤黛月報復姬崇望的工具,尤黛月不愛她,自然也不會愛姬玉瑤。
在臨死之前,她甚至提都沒有提過姬玉瑤。
姬玉落抱手靠在灶台上,看姬玉瑤一臉單純的模樣,意圖戳破她美好幻想的話又咽了回去,她不由想起第一次見到姬玉瑤的情景。
那年臘月大雪,她初入姬府。
那座寬敞的宅院,和小門外一晃而過的身影都讓姬玉落記了很久很久。
直到現在她也記得,八歲的姬玉瑤穿了身藕粉襖裙,她的繡鞋上有一朵藍色的小花。
姬玉落道:「我曾經很嫉妒你,你我一母同胞,連臉都長得一模一樣,但你卻是在大戶人家當著嫡長女,冬日裡有乾淨的衣裙鞋襪,這些我都沒有,後來才知你竟把自己過得這般悽慘,實在太蠢,我便又釋懷了,我救你,是看不下去你頂著我的臉受人欺侮。」
她說話時表情認真,語氣更是平和沉穩。
仿佛只是陳述一件平常事那樣,並不有意得罪誰。
姬玉瑤懵了一下,那點悲天憫人的感慨似乎煙消霧散了,好半天才說:「你果真像碧梧說得那樣,與我大不相同。」
她嘆了聲氣,淺淺地笑:「你說得對,我若是有你一半勇敢聰慧,想來也不會任人愚弄十餘年。」
可她說這話時語氣輕快,倒像是完全放下了。
姬玉落略微意外地挑了下眉,朝她看去,看了半響,總算知道是哪裡不同了。
猶記隨她的馬車去到姬府那夜,她被林嬋和姬崇望喚去,姬崇望斥她,林嬋打她,姬玉瑤不敢還手,就連辯解都聲若蚊蠅。
她就像個沒有生氣的木偶,隨時都準備死去。
可現在不同了,她走路時腰背挺直,白皙修長的脖頸也不再彎曲,說話雖柔軟,但卻底氣十足,不似從前那般唯唯諾諾。
姬玉落看著她,說:「你變了許多。」
姬玉瑤也看著她,認真地說:「你也變了許多。」
同樣是那夜,霍府遇刺,全城戒嚴,馬車被攔在了城門口,士兵在外頭問話,姬玉落就用簪子抵著她的脖頸,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