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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心中不忿,說:「主上登基,咱們不說跟著吃肉,難不成還得夾著尾巴做人?他奶奶的,朝廷還不如江湖,束手束腳!」
姬玉落道:「沒人不讓你吃肉,但你非要端著碗在人前吃,怎怪有人摔你飯碗?從前行事也不許張揚,怎麼主上登基,你就非要張揚?」
「我——」
「你什麼?」姬玉落手上的血跡擦不乾淨,逐漸暴躁,「土匪脾性改不了,還妄想充軍進宣平侯手下?我也沒臉替你與主上開這個口。」
周白虎愣住,「你如何知道我這樣想?」
姬玉落斜眼看他,卻是不言,撩簾上了馬車。
卻不料霍顯正坐於車內。
不知他是在這裡坐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四目相對,姬玉落稍稍一頓,沒事人一樣坐了下來,但不知為何,竟想將沾了血的手往後藏,「你怎麼來了?」
霍顯道:「估摸你要回了,接你。」
他瞥了眼姬玉落的手,徑直拿了過來,說:「你藏什麼,我見過的血比你喝過的水還要多,還怕嚇著我?」
他說話時用沾濕的帕子重新擦去血跡。
姬玉落溫吞吞地沒說話。
回了宅邸,霍顯替她舀水,待姬玉落把手洗淨,他忽然撩起眼,說:「難不成你是怕叫我瞧見你那副凶樣,心生後悔,跑了?玉落小姐,你這擔心的是不是太晚了些?」
姬玉落不動聲色地甩他一臉水,她擦著手,挑眼看他,「你若敢跑,我就也——」
卸掉一隻手實在有礙觀瞻。
她停頓須臾,眼神和善道:「我就打斷你的腿,將你日日拴在房裡,叫你哪兒也去不了。」
她唇角勾出很淺的弧度,口吻半真半假,但霍顯從她的眼神里瞧出了認真的意味。
這個人的嘴好硬,便是在顛鸞倒鳳里也騙不出半句情話,但她會用手撓,用牙咬,那每一分力道都在告訴霍顯,他很重要。
霍顯笑起來,忽然湊到她面前,一個字一個字道:「怎麼辦,我好怕啊。」
他道:「要不你現在就把我拴起來吧,讓我哪兒去不了,日日、夜夜陪著你。」
姬玉落耳朵燙了。
她將擦手的帕子扔在霍顯臉上,冷靜地說:「霍遮安,你該喝壺涼茶祛祛火。」
第108章
順德府在孟冬來臨之際, 民生勉強恢復原樣,朝廷撥下的賑災款還在路上,但那已與姬玉落沒有什麼干係了, 宅邸侍女進進出出, 一行人正準備返京。
方恪儘早在叛軍受降時便搬回了自己的宅邸, 東邊的院子空出, 霍顯躲了個清靜,跑到這裡的廊下待著, 雙腿橫放,占據了一整條長板案。
樓盼春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
師徒兩人多年不見, 在彼此眼裡的形象都是陌生的, 一個長高了,長大了;一個蒼老了,發白了。四目相對的那一瞬,有過片刻的凝滯和沉默。
但也只片刻。
霍顯垂了垂眸, 將腿從長案上收回, 給他留了位置,樓盼春便徑直在他身旁坐下。
一切都顯得如此自然而然。
樓盼春兩手撐膝,沒看霍顯, 而是筆直望著眼前,他眼神略顯空洞, 似是在回憶,「當初……」
停頓須臾, 卻沒接著往下說。
當初什麼呢,當初他奉顯禎帝旨意, 受太子臨終託孤, 頭兩年為了照料病重的小殿下, 無法顧及其他,待他騰出手來……
卻怕消息走漏,不敢與舊人通信。
後來,他眼睜睜看著霍顯被逐出家門,越走越偏,霍顯這兩個字也被越傳越邪門,樓盼春半信半疑,但這份疑慮,也讓他徹底斷了與霍顯聯繫的念想。
樓盼春沒有辦法對霍顯解釋,如今再多言辭都顯得蒼白,都是辯解。
因為他確確實實,拋棄了他。
樓盼春長嘆一聲,抬手抹了把臉,把自己從舊事中拉扯回來,在霍顯肩上重重拍了兩下,「師父對不住你,你怨我也是應該的。」
他沒立刻將手拿開,而是在霍顯肩上握了握,那內疚與歉意似要通過手裡的力道傳達給霍顯。
同時他也真真切切感受到,那個乖戾單薄的少年真的長大了,他的肩膀變得寬厚而結實,像一堵經過千錘百鍊的牆。
扛得住風雨。
霍顯沒有說話,身體都沒有晃一下,他虛搭著眼,看著庭階前樓盼春的影子,原本該五味雜陳的心卻平靜如水,過了好久才說:「沒怪你。」
起初確實有些委屈,但若非要怨恨樓盼春沒能力排眾議信他品行非壞,又實在有些矯情了,何況霍顯實則並不認為他們所擔心畏懼的有什麼不對。
他確實有過無數次生出邪念,想乾脆當一個惡人。
是故這世上人若都只因他是個好人而疼惜他,那倒也沒什麼意思,但非要旁人能容得下你的惡,又實在強人所難了。
「師父。」他轉目看樓盼春,說:「你能活著,我挺開心的,真的。」
樓盼春老眼紅了。
忽聞腳步聲漸近,撇頭就瞧見他那小徒弟往這裡來,而後似瞧見他們兩人在這兒,便頓在原地不走了,樓盼春匆忙低頭抹了抹眼,可不能叫姬玉落看他笑話。
霍顯也瞧見來人了,他的視線沒有收回來,臉色也稍稍鬆緩些。
樓盼春沒有察覺,他尚不知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只以為他二人仍不過是各取所需,且看朝露提起霍顯咬牙切齒的模樣,想來兩人關係並不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