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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清邈道長先是一愣,繼而挑了挑眉。
誠然,便是眼前這位帝王想要用幼童之血啟動陣法,他清邈就算是死也不會應下。
一甲子前,青衡教遭各道宗聯手絞殺,道青衡教所研之法乃禍亂人心的妖法,非真正的大道。
師尊以己身做陣,生生為他們師兄弟二人撕出了一條生路。
師弟清平自此性情大變,鑽研術法亦是愛劍走偏鋒,不辯正邪,只功利地追求結果。他們師兄弟二人相互扶持走了數十年,卻最終還是走上了分道揚鑣之路。
清平先是助京中幾位貴人改運,之後又借著這些貴人去了東宮,給啟元太子講道,一步步成為啟元太子最信重的人。
清邈知曉師弟想要作甚,不外乎是想要重振青衡教,叫所有道宗瞧清楚,他們青衡教所追尋的亦是昭昭大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憑何他們認定那時光回溯之道不是大道,而是妖法?
清邈心知師弟想要借著啟元太子證道,只他的路走偏了。
“想要行逆天之事,怎可不付出代價?”清邈道人笑道:“陛下不用旁人的命,難不成用陛下自己的命?”
清邈大人搖了搖手裡的蒲扇,“陛下雖貴為天下之主,命格尊貴,但只用陛下的命卻是不夠的。”
顧長晉淡聲道:“在道長追求的大道里,一個人除了命,還能有什麼可交換的東西?”
清邈道人搖蒲扇的手微微一頓,“陛下當真什麼都願意換?”
顧長晉“唔”了聲,“但凡朕有,皆可換。”
清邈道人放下手裡的蒲扇。
眼前的男子眉眼清正而堅毅,雙目清明。都說君無戲言,方才那話,他是認真的。
老道士難得地起了一絲好奇,這樣一個天下至尊,他還有甚不滿足的?
“陛下可想清楚了?”清邈道人緩緩正了臉色:“你乃明君之相,只要立下千秋偉業,憑你今生積下的功德,來生你依舊會成為這世間最尊貴的人,一生順遂、妻兒美滿。只你若真要行那逆天之法,你大抵連轉世的機會都不會有。”
只憑藉一人之力便想要逆轉時空,簡直是痴人說夢。
除非那人身負大功德,甘願用他的生生世世換。
便是如此,也未必能換得來。
顧長晉不在乎來生。
若有人問他,相信來世嗎?相信人可以死而復生嗎?相信時光可以回溯嗎?
從前的顧長晉定要說不信的。
他慣來是個理智的人,不信神佛,也不信因果。
可眼前這道人的話到底讓他生了一絲希望。
這樣的希望,是因著她。
因著她,好似所有難以相信的事他都願意去相信。
譬如死而復生。
譬如時光回溯。
他知道他這是瘋魔了。
可如今的他需要的就是這麼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
若當真有來生,便他成了世間最尊貴的人,他卻不再是顧允直,而她,也不會是容昭昭。
這樣的來生要來何用?
他只想要這一世,要有顧允直與容昭昭的這一世。
“朕要如何做?”
清邈道人默然幾息。
“從前啟元太子離陣成只差最後一步。”清邈道人緩緩抬眼,“若要陣成,需用龍氣做陣眼。陛下可知,這世間龍氣最盛之處在哪裡?”
“是您這一身血肉啊,陛下。”
清平要啟元太子以只餘下一口氣的建德帝做陣眼,啟元太子敢殘害無辜幼童,卻不敢弒父。
走到最後關頭,他怯了。
鬚髮俱白的老道士垂眸望著手裡的蒲扇。
這蒲扇乃青衡教掌門的信物。
天機不可泄露。
歷任掌門若是能窺破一絲天道,這蒲扇便會裂出一縫,以擋天怒。
若這陣法當真能成,那他們青衡教數百年來追求的大道便是存在的。
想來這蒲扇上頭又會多添一道裂痕。
清邈道人握著扇柄的手輕顫了下。
他,何嘗不想同清平一樣證道?
也就在這時,高坐在龍案之後的男人,平靜無波地應了一聲——
“好。”
虛無縹緲的來世,他可以舍。
建下千秋偉業的功德,他可以舍。
他的命,還有他這一身血肉,他也可以舍。
凡他顧長晉有的,都可以舍。
乾清宮內殿的這一番對話,除了顧長晉與清邈道人,這世間再無人知曉。
清邈道人被送回了龍陰山,回到了那個破破爛爛的青岩觀。而青岩觀外,一隊來自皇城的暗衛不分晝夜地守在那片密林里。
往後的許多年,清邈道人時常聽起旁人對元昭帝的稱頌。
說他勵精圖治,雄韜武略。
說他愛民如子,蓋如天、容若地。
說他乃大胤建朝以來,最賢明的君王。
在他治下,社稷安穩,百姓安居樂業。
民間的百姓們每逢皇帝千秋,總要自發地在屋中為他燒香祈福,一盞盞長明燈、長生燈被供奉在了無數寺廟裡。
四十年後,青岩觀那扇破舊的木門被推開。
面容冷峻,龍威日隆的皇帝抱著一個墨玉壇從外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