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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她只當他生性桀驁,天生對這世間抱有惡意,又或者被鮮血和肆虐的快感一步步引向了罪惡和放縱的深淵,才有了那樣的性格。

  直到看完飛天圖的那段記憶,她才想起來,當時他那樣的神情,跟他離家前摁著傷口不斷惡化的手腕骨,站在半人高的雪地里時是一樣的。

  哪有什麼壞事做盡的天生惡種,那不過是亘古的虛無中剩下的最後一點倔強與不肯和解。

  明明,他小時候那樣乖,那樣聽話,能為了一點旁人的善意和關心,委屈求全到那種程度。

  一直以來,薛妤都知道,羲和作為聖地之首,裡面的人傲氣比其他聖地更重幾分。可沒想到,他們面對妖與鬼,已經到了只聽一面之詞,不分青紅皂白便定死罪的程度。

  但凡設身處地想一想,薛妤甚至覺得,妖族和人族這一仗,幾乎是無可避免,早晚要發生的事。

  松珩認認真真將她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確認沒有受傷後鬆了一口氣,緩聲問:“沒出什麼事吧?”

  “誒,你這個人。”朝年一看他又將眼神落到薛妤身上,條件反射地站出來,道:“你就不能換個人關心?”

  松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索性無視他,只看著薛妤,道:“你知道,我沒什麼別的意思。”

  他長相溫和清雋,凝望著一個人時,透著一種天生的情真意切,含情脈脈。

  從前,薛妤看著他,覺得他是脾氣好,性格好,前幾天看,又覺得蒙著一層紗,背後實則虛偽而自負,直到今時今日,現在,他眼中是螺州城闌珊的夜色,她卻無端想起了溯侑那個眼神。

  隱忍又委屈,最後不得不將所有脆弱的,容易被人看透的情緒一一融進天明的亮光中,自此露出一股囂張的,不好欺負的張牙舞爪的勁。

  “十九。”

  薛妤沒有再看松珩,她喚了溯侑一聲,側身朝後看了眼,只見男子的影子修長,漆黑的瞳仁里綴著一點猝不及防的驚訝,緊接著浮起一層光點般亮閃閃的細碎笑意。

  不過是一句兩個字,一個稱謂。

  這人,承受過那樣的惡意,仍這樣好哄。

  溯侑摁了摁喉嚨,微微一頓後應:“女郎。”

  “我不放心,去知府看看吧。”說罷,薛妤當先轉身,長長的袖邊如流水一樣划過松珩的手背,又毫不拖泥帶水地抽了回去。

  “好。”溯侑垂著眼,連帶著被松珩那一兩句激起的陰霾戾氣也稀疏平常地暫時壓下去。

  他脖頸如暖玉,白而修長,微微朝下看時,是一段亮而筆直的弧度,被燈影打出團曖昧又斑駁的深影,很難想像,在外一言既定,手段果決的新晉指揮使,褪去成熟穩重的外衣,竟能於人前現出七八分全然的乖順和聽話來。

  兩人一高一低相攜而去,松珩被這一幕刺激得動了動喉結。

  他記得,薛妤一向最注重在外的儀態和形象,從來清清冷冷,即使在一起的那百年間,她喚他,開心了是松珩,不開心了就是一句冷而直白的天帝。

  一隻滅人滿宗的妖鬼。

  她叫他十九。

  因為知府在任務中占了重要的一環,善殊放心不下,想了想後,也跟著抬步朝前跟了上去。

  知府建得莊重,牌匾被火光一照,熠熠的兩個字簇新發亮,穿著僧衣的佛師進進出出,面色肅然,動作整齊劃一,很快,便有三三兩兩灰頭土臉的人被押著送出來。

  最後出來的那個腳步踉蹌虛浮,兩鬢斑白,因為劇烈的掙扎喘起氣來,披頭散髮,可眼神並不沮喪頹唐,反現出一種炯炯的光來。

  “殿下,這是螺州知府,他都認了。”為首的那個佛師看向善殊,又朝薛妤,路承沢兩人分別點頭做禮,道。

  “都認什麼了?”善殊聲音稍提高了些,問。

  “他說飛天圖圖靈吸收血氣一事與他有關。”佛師一五一十地複述:“他偶然得到飛天圖古畫,有幸得見圖靈璇璣真容,一眼驚為天人,奉為至寶,可圖靈天生有缺陷,活不長久,必須用陰損之法吸收血氣續命。他身為知府,為色所誘,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妄圖瞞天過海,這才釀成大錯。”

  “我們問過府里的人,都說這位知府確實於年前開始沉溺女色,為此甚至休棄了糟糠之妻。”

  “除此之外,搜查的人在後山發現了一座傳送陣,聽說通往皇城,但在裡面沒看到人的蹤影。”

  一派胡言。

  薛妤撫過鬢邊那隻徹底陷入沉睡的藍蝶,想,裘桐可真是行事周到,將所有的後路鋪得明明白白,坦坦蕩蕩。

  按照他的想法,只要將飛天圖燒毀,璇璣必死無疑,後宅搜不出來他人,又有一個自願替死的知府出來頂所有的罪,加之朝廷和聖地之間互相制衡的關係,即便所有人懷疑到他裘桐的頭上,也無可奈何。

  何為死無對證,這就是。

  至於傳送陣,那就更好解釋,螺州本就是朝廷的一部分,為了加強掌控,建個傳送陣不足為奇,而且這陣,也不只螺州有。

  他算得確實准。

  璇璣陷入昏睡,沒有其他有力的證據指向他,明日,乃至未來數十年,他仍是坐在金鑾殿上那個威嚴凜然,不可一世的人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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