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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這之前,他要看到今夜出手的是哪家人家。

  事實證明,溯侑在算計人心這方面幾乎有著令人驚嘆的天賦。

  潛伏在暗中的人果真沒有即刻動手殺他。

  他賭來人張狂自大,賭他不將自己放在眼裡,亦賭他們心有顧忌,不敢聲張。

  他一樣不錯,全賭對了。

  沒過多久,城南一座宅中有了動靜,先是兩三個套著灰撲撲僕從衣裳的人開了一處側門,探頭探腦地往外張望,伸長了脖子,像灰頭土臉的滑稽小丑。

  很快,那幾個僕從匆匆跑出來,兩個在前一個在後,如水的月光下,他們那身衣裳後刺著的紋路,以及代表著家主的姓氏,隔著遠遠的距離,無所遺漏地落在溯侑的眼中。

  一個謝,一個雲,一個令。

  都是宿州城的大戶人家。

  這麼拙劣的障眼法,幾乎是在將人當傻子糊弄,溯侑倏而失笑。不知是因為成長期流轉四肢百骸的劇痛,還是因為些別的什麼,他眼中映著璀然熠熠的光,明艷張揚到幾乎不容人忽視的地步。

  他靜靜坐著,脊背挺拔而直,姿態認真到像是在聆聽先生講課的學生。

  那幾個僕從耍戲一樣出來跑了一圈,又原路跑了回去,再走出來的是一個全須全尾佩戴了面具、連半寸肌膚都沒露在外面,看不出男女的黑衣人,他輕功極高,低著頭極快地朝城南掠去。

  溯侑掩唇低低咳了兩聲,硬生生將破碎的血腥氣沿著喉嚨咽下,手掌放下來時,肩頭因為忍耐輕而促地顫抖。

  城南每座宅子都建得氣派非常,大門上無一例外懸著府邸牌匾,一眼看過去,是誰是誰,一目了然,清晰分明。

  可這座宅子不一樣,溯侑看過去,全有一片蒙濛霧色,別說牌匾上的字,就連裡面的房屋樣式都看不見,唯一能看見的,只有一面刷了漆的紅牆。

  而整個城南人家,全是這種外牆。

  “雲霧陣。”溯侑在心底將這陣的名字咀嚼兩遍。這些天他跟在薛妤身邊,學了不少東西,從為人處世的態度,到秘笈術法的差異,甚至她時常還會讓他看一些並不常見,可查事時說不定就會遇上的陣法。

  雲霧陣赫然在其之列。

  這陣是典型的隱匿陣法,陣開啟時,外人看不清陣內的任何事物,可那屋卻實實在在擺在那裡,即使他此時拿著城南所有人家的名冊一一對過去,到最後人數和姓氏也全是對的。

  破局的方法唯有一種。

  他進到陣中,撥開雲霧,看清那牌匾上的字。

  可若是如此,他等於一舉撞入不知深淺的敵營,再有靈寶傍身,也必定活不過今夜。

  太過極端的手段,薛妤從來不喜歡。

  於是只能之後再查。

  過了一刻鐘,先前如大雁般沉入夜色的黑衣人飛速奔了回來,模樣格外狼狽,一頭被一絲不苟梳起的發被打得散開,右手死死捂著左手臂膀處,鮮血止不住的一路淌出來,氣息紊亂得像是體內在經歷一場火山噴發。

  左手臂膀往下,齊齊斬斷,空蕩蕩一片,格外滲人。

  顯而易見,既沒有搶到東西,又賠了一條手臂。

  血腥氣在溯侑眼前成百,成千倍放大。他像是被一盆涼水潑中,身體徹徹底底僵下來。

  那些噴涌而出的殷紅血滴,對成長期的大妖來說,是致命的引誘。

  有一瞬間,溯侑幾乎忘記了背後時時盯著的那股殺意,也忘了眼下的處境,他只想不顧一切撲上去,吸食新鮮的血肉,再將這城南用一把火燎遍。

  他骨子裡需要那些東西,渴望那些東西。

  溯侑的手掌緩緩握攏,重而急地閉了下眼,艱難算著身後那人出手的時間,喉結幾乎是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動,氣息如岩漿般滾熱,兩腮紅得像是重重塗上了姑娘家新制的脂粉,濃墨重彩的兩筆。

  他的狀態受血氣的影響,變得越發惡劣,腦中繃著最後一根理智的弦,搖搖欲墜。

  那根弦不是仁義道德,世俗成見,不是人們臉上將會掛著的驚恐和稚子無辜的啼哭。

  那根弦叫薛妤。

  他從來沒將自己看得很高很重,於是知道,若是真發生了這樣的事,不必身後藏著的那位出手,薛妤會親自了解他。

  他可以死在敵人手中,可以被拋屍荒野,化為膿水爛到泥土裡,可唯獨,他不想死在薛妤手裡。

  不想叫她知道,她花了心思認真培養,覺得尚能有救的人,骨子裡還是這樣卑劣,醜陋,不堪的東西。

  冰火兩重天的盡頭,理智徹底支撐不住的前一刻,他腰間的靈符恰到好處地燃燒起來。

  朝年的聲音傳出來:“溯侑,你在哪呢?我怎麼沒在執法堂看見你?”

  溯侑舔了舔唇,默了片刻,開口時聲線難得的啞著,像一捧粗糲的砂:“我、沒在。”

  朝年在寒風中吸了吸鼻子,聲音刻意壓低著,顯得有些著急:“你快回來。我們這突然出了點變故,女郎讓我收集整理宿州和周邊城池所有世家的資料。”

  “女郎為留下鬼嬰強行動用封印,受了不輕的傷,方才還吐了血,我實在放心不下,將輕羅和梁燕留下整理了,但女郎要得急,她們兩個沒你懂那些,需要你幫忙才來得及。”

  溯侑熊熊燒著的一腔滾燙血液被幾個字眼鎮壓下來,他瞳仁里映著天穹上一輪彎月,聲音輕得能揉碎進夜風裡:“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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