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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韻錦的背影很薄,腰卻立得很直。從斜後方看過去,她有白皙深秀的側臉和弧度優美的脖子。鄭曉彤想法單純,但她不是個笨人。程錚從未主動承認蘇韻錦就是他從少年時代念念不忘的戀人,然而他“湊巧”選擇了蘇韻錦所在的小區,入住後三天兩頭往樓下跑,還刻意把她帶到了有蘇韻錦的飯局上,宣告她是他女朋友,卻又在蘇韻錦離開後神不守舍。

  鄭曉彤太熟悉程錚神不守舍的樣子,他們在一起兩年,每當他靜下來看著電腦里的那局殘棋,或者觸碰他脖子上掛著的那個幽藍色的墜子,就是這副神qíng。於是她明白過來,他找到了他要等的那個人。

  鄭曉彤慶幸自己及時抽身。都說沒有人能贏得了男人心中的過去,況且他心中那個人從未真正“過去”。

  程錚是鄭曉彤父親最得意的學生,她從來只會偷偷地看著他臉紅。上學的時候,周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個在南方上大學的女朋友,程錚總說,等到畢業,他和女朋友就會在北京團聚。那樣她至少還能看見他吧?當時的鄭曉彤還這樣自我安慰。然而真正到了畢業的時候,他卻南下去跟隨了那個鄭曉彤一直羨慕的女人。

  如果鄭曉彤把自己比作月亮,程錚是她圍繞著的地球,那蘇韻錦就是太陽。

  兩年之後,鄭曉彤也畢業了,她央求爸爸想辦法把自己安排進程錚所在的設計院實習,那是她第一次遠離家鄉。程錚很照顧她,她非常知足,可是有一天,他忽然說: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她瞠目結舌。

  她喜歡程錚,不僅僅是因為她爸爸對他的青睞,可能本xing單純的人都很容易被彼此吸引,程錚笑起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天也亮了。可是後來程錚很少開懷大笑,他說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她的天也跟著灰了。

  在程錚最痛苦的時候,是鄭曉彤陪在他身邊,他說想學圍棋,於是她教他。程錚是個聰明人,圍棋也是聰明人的遊戲,但他的棋技出奇糟糕,這讓鄭曉彤一度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她才明白,他坐在棋盤旁,心裡從來就沒有棋子,他想著的只是那個離開之前留下了一盤殘棋的人。

  兩個人在一起,也有qíng不自禁的時候,有一次深夜在他的寓所里,他在清風上下棋,她俯身站在他身後,呼吸噴在他脖子上,他猛然回過頭來,當時燈光昏暗,他用做夢一樣的眼神迷離地看著她。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程錚按倒在身邊的沙發上,她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膛,任由他的嘴和手在她身上遊走,在衣衫初褪的時候他卻停了下來。

  她看到有一顆奇異的石頭墜子,用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穿著,在他赤luǒ的胸口發出眼淚一樣的光。

  那時她願意對他敞開自己,承受這陌生的激qíng,她甚至紅著臉主動貼近了他,程錚卻說了聲“對不起”。從此之後他們再沒有過親密的接觸。

  鄭曉彤其實不在乎身體的愛yù,她在乎的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如果連本能的yù望都不存在,那愛從何而來?她不知道程錚能不能等到他心裡的那個人,卻漸漸明白自己是等不到了。

  半年後,同在設計院的另一個校友對她展開追求,鄭曉彤和程錚和平分手,但依然是朋友。收穫了自己的幸福之後,她才知道愛和不愛之間的截然不同。

  程錚跟她在一起,話不多,可是待她很好,她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對蘇韻錦那樣的惡言惡語,任xing胡鬧。也許,他的某一面,只為蘇韻錦存在。

  鄭曉彤就這樣看著蘇韻錦,身邊上香的人已經走了幾撥,可蘇韻錦還站在那裡。曉彤見她拈著一炷香,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香燃盡,才如夢初醒地cha入香爐里。

  蘇韻錦轉身就看見了呆呆看著她的鄭曉彤,環顧一下四周,不禁有幾分詫異,“嗨,你也來進香……一個人?”

  鄭曉彤說:“我媽媽在那邊點香。”

  蘇韻錦朝她笑笑,似乎打算就此結束這段偶遇,走到一旁捐燈油錢。鄭曉彤遲疑地跟了上去,雖然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是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感覺到鄭曉彤依然跟在自己身後,蘇韻錦有些意外,“有事嗎?”她跟鄭曉彤其實不熟,除卻程錚這層關係,她們連點頭之jiāo都稱不上。

  “你……也點了長明燈?是許願嗎?”鄭曉彤望著蘇韻錦說道。

  蘇韻錦笑笑,沒有回答。

  “為誰點的呢?”其實這個問題有些唐突,但鄭曉彤自己沒有感覺到,她只是想知道,所以就問了。

  “為一個親人,死去的親人。”蘇韻錦索xing轉過身來認真回答,想看看她到底要對自己說什麼。

  “哦……”她好像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答案,“程錚也有一盞,他說是一個心愿。”蘇韻錦不禁重新審視對面這個年輕的媽媽,她是程錚以前的女朋友,想要在前前女友面前表達什麼?

  “是嗎?不好意思,沒有什麼事qíng的話,我要先走了。”她無意與鄭曉彤有任何jiāo集。“等等。”鄭曉彤著急地扯住蘇韻錦的衣袖,“你知不知道程錚顯示器的桌面牆紙是什麼?”蘇韻錦對她沒頭沒腦的話表示疑惑。

  “是一盤下到一半的棋局截圖。”

  “然後呢?”據蘇韻錦所知,程錚對下棋毫無興趣,他最討厭的就是她守著棋局冥思苦想的樣子。

  “我第一次來大悲寺就是程錚帶我來的,他每年都會來一次。”

  jī同鴨講,顛三倒四,這真是場奇怪的對話。

  返回的途中,蘇韻錦反覆地想著鄭曉彤說的話。程錚下棋?還每年都來大悲寺?這和她記憶中的程錚實在不太一樣。難道是鄭曉彤改變了他?

  為什麼他的顯示器牆紙是一盤殘棋?他的長明燈又是為何而點?

  她中途調轉車頭回到大悲寺。

  重回寺里的時候,鄭曉彤已經不在了。可是蘇韻錦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幾乎是跑著來到觀音殿前,許願的人還是這麼絡繹不絕,可她站在那裡,卻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夏天,空dàngdàng的寺院裡,風穿堂而過。她、程錚還有沈居安曾經也是在這個地點,跪在佛前許下心愿。

  沒錯,就是這裡。香案上還擺著不少功德簿,她一本一本地往前翻,哪裡還見八年前的舊物。正好有僧人走過,蘇韻錦上前去向他打聽,年輕的僧人搖了搖頭。蘇韻錦急了,雙手合十,塞了不少香火錢,僧人才走回後院,十來分鐘後,一個年老一些的和尚捧著厚厚一疊薄子走了出來。

  蘇韻錦接過,顧不上年久陳舊的功德簿上布滿了灰塵,迅速找到八年前的年月,然後細細地往前翻。終於,她找到了自己的筆跡,上面只有四個字:平淡生活。而在她的願望後面,是一個流暢剛勁字跡,這就是她要找的東西。

  那個字跡只有簡單的三個字:蘇韻錦。

  蘇韻錦合上了功德簿,慢慢直起腰來,寺內傳來似近而遠的罄鐘聲,她看著永遠帶著悲憫神態的觀世音像,發出一聲不知是感嘆還是哭泣的聲音,閉上了眼睛,他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菩薩也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總有個理由吧?”蘇韻錦看著她。

  “哈哈,說出來怕嚇到你,本人從小立志要週遊世界,看遍各國帥哥,不瞞你說,我從六歲開始攢錢,直到上個月發薪水,終於攢夠了我的啟動資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陸路發出誇張的笑聲。

  蘇韻錦看著她,“就算要週遊世界看帥哥,也不用時刻戴著墨鏡吧?”

  “這你就不懂了,這是什麼?這是最新一期時尚雜誌上力推的……gān嗎?”

  蘇韻錦無心聽她的喋喋不休,探身上前,在她沒有防備的qíng況下摘下她的墨鏡,陸路想用手去遮,但已經來不及。

  墨鏡下,陸路的眼角是明顯的青腫傷痕。

  “怎麼搞的?”蘇韻錦愕然。

  “嘿嘿,這麼丟臉的事qíng還是被你發現了,昨晚洗澡摔的。”陸路笑道。

  蘇韻錦不顧她的抵抗,輕輕拉下她的高領毛衣,倒吸了口氣,然後迅速放下辦公室的百葉窗,將陸路拉到角落,拽住陸路手臂的時候,聽到了她忍痛的嘶聲。這時陸路不再反抗,任憑蘇韻錦捲起她的貼身毛衣。饒是蘇韻錦早有心理準備,看見眼前這一幕,還是驚得呼吸都頓住。陸路年輕而皎潔的軀體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和淤青,有些是很陳舊的疤痕,但更多是新傷,從那些傷痕看來,無一不是人為的抓傷、齒印和重挫之下的淤血。那些傷痕甚至從她的胸口延伸到內衣下的皮膚。恐怖的傷襯著花一般嬌嫩的皮膚,有種說不出的詭異。“這也是摔傷?……是誰?!版訴我,陸路。”看著眼前這個被她當作妹妹的人傷成這樣,蘇韻錦的心都在抽痛。

  陸路輕輕拉下衣服,“別問,蘇姐,求你了。”她終於不再笑了。

  蘇韻錦收回手,“這樣你還不肯說?到底是誰這麼變態……難道……是陸笙?”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左岸看到陸笙時,陸路驚怕的眼神。

  從陸路瑟縮了一下的神qíng里,她知道自己猜對了。蘇韻錦想起了偶爾在社jiāo場合和傳媒中見到的陸笙,那樣溫文爾雅的一個男人,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禽shòu一般。

  “他還是不是人?走,跟我來。”蘇韻錦把墨鏡架回陸路臉上,拉著她就往外走。

  “去哪裡?”陸路掙扎著。

  “去醫院,去報案。”蘇韻錦並不是個容易激動的人,可她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什麼東西塞住似的發疼。

  陸路終於掙脫了她,“沒用的,蘇姐。你別管我了,我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至於他,他傷得不比我輕。如果你為我好的話,就裝作不知道行嗎?”

  蘇韻錦看著她,這就是陸路,她一直以為最快樂無憂的陸路?

  陸路走了。蘇韻錦有些失神地坐在辦公室里,不久,電話鈴聲響起,她接了,對方只講了不到三分鐘。掛了電話,她長久地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

  回過神之後的蘇韻錦跑了一趟人事部,再到徐致衡那裡辦了手續。四年前的病假過後,她再也沒有請過任何公休、年假,所以徐致衡很慡快地給了她十五天假。就在她離開他的辦公室前,他問了一句,“韻錦,沒事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可以說。”

  蘇韻錦扶住門把手qiáng笑,“謝謝你給我的假期。”

  連夜坐飛機趕回家鄉的省城已是夜晚,蘇韻錦下飛機後立即趕往省醫院。在病房前,她看到了仿佛一夜間衰老許多的叔叔。

  “韻錦,你回來了……”年過五十的男人嗚嗚地哭了起來。

  “怎麼樣了?”她幾乎辨認不出自己的聲音。

  “醫生說這次復發,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其他臟器……是晚期,化療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其實她早該猜到了,這幾年,媽媽的身體一直反覆無常,蘇韻錦經常勸她到醫院複查,可媽媽說,她不敢到醫院去,生怕還沒有被病壓垮卻被病嚇垮了,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的好,起碼多活一天都是開心的。也許,媽媽心裡早已經知道自己逐漸惡化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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