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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什麼地方?吵得要命。”即使隔著電話,蘇韻錦都可以想像出程錚皺著眉說話的樣子。

  “我在火車上,你呢?”蘇韻錦不好意思大聲對著手機喊,可是又怕火車的轟隆聲把她的聲音掩蓋了。

  “火車?”程錚無言了一陣,隨即似乎也聽到了火車上特有的聲響,“你跑到火車上gān嗎?”

  “我……回家。”蘇韻錦有些底氣不足。

  “回家,哈!”程錚在另一邊發出誇張的苦笑聲,“我不知道應該對你這人說什麼好,我好不容易過來了,你倒好,一聲不吭地回家去了。”

  “我沒有一聲不吭,是你沒接我的電話。你怎麼會這個時候過來?”

  “廢話!你不肯去北京,我不過來還能怎麼辦?難道跟你分開?”雖然他的態度還是那麼可惡,但蘇韻錦卻感到一陣暖意透過手機傳遞了過來,她有很多話要告訴他,可是嚅囁半天說出了口只有一句,“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兩個多小時之後火車終於在一個大站停靠,蘇韻錦想也沒想就下了火車,當時是清晨四點半,天還沒有亮。這個她從來沒有落足過的城市還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列車時刻表顯示下一列開往G市的火車在九個小時之後,蘇韻錦等不了這麼久,她好像被傳染上了程錚的沒耐心,獨自拖著行李就往汽車站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她忘記了害怕、忽略了清晨的寒意,直到如願地坐上五點半鐘從這個城市開往G市的第一趟臥鋪車,她捂著自己滾燙的臉頰,才意識到自己的瘋狂,可這感覺竟然一點也不糟糕。

  等到髒亂不堪的臥鋪車抵達G市汽車站時,已經是除夕前一天的傍晚時分,蘇韻錦隨著人群跌跌撞撞地擠出汽車站門口,毫不意外地在一片混亂中一眼認出了他。這一刻她忽然感到全身繃得緊緊的,神經完全鬆懈了下來,疲憊得再也挪不動步伐,只綻開了一個笑容。程錚也看見了她,卻同樣不急於朝她走來,只是又氣又好笑地打量著她。兩人在數米開外隔著川流不息的人cháo相視而笑。最後,程錚向她伸出了一隻手,周圍很吵,可她聽清了他說的每一個字,他說:“笨蛋,跟我回家。”

  這是蘇韻錦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外地過年,身邊只有他。她家那邊還好jiāo代,只需說還要留在學校繼續找工作就行,媽媽也沒再多言。反倒是程錚,他是家裡的寶貝兒子,居然沒有在父母身邊過chūn節,也沒有到他舅舅家去,蘇韻錦很驚訝他父母竟然會同意他的這種做法。“同意才怪。”程錚如是說道,“一個星期前我跟老爸老媽說不留在北京了,也不回老家,要來G市工作,叫他們作好思想準備,我媽還嘀咕了好一陣,說我有了女朋友忘了娘。後來又告訴她今天不陪他們過年了,我媽恨不得把我塞回肚子裡去。”

  “那怎麼辦呀?”蘇韻錦笑著,略帶憂慮。

  程錚得意地說道:“我跟老媽說,你要是答應我,你就多了個兒媳婦,要是不答應,連兒子都沒了。我媽這才沒轍。”

  蘇韻錦頓時無言。

  “至於我舅那邊,我舅媽前幾年移民了,我舅跟章粵肯定是去她那邊過年的。我現在無依無靠的,你今後可要對我負責。”程錚補充道。

  雖是兩個人的新年,但他倆也過得像模像樣,除了在小鮑寓里廝混,兩人也走街串巷地採買了一批年貨。程錚拖著蘇韻錦滿大街地亂逛,蘇韻錦這才意識到這個城市他竟然比她熟悉多了。

  除夕之夜,程錚把公寓裡外貼滿了福字,大紅燈籠也高高掛了起來。他本來說是要出去訂年夜飯的,蘇韻錦沒答應,親自下廚給兩人坐了一頓飯菜,全是他愛吃的,味道居然還不錯,程錚吃得津津有味。中國人的傳統節日,講的是熱鬧團圓,他們只有彼此,竟也不覺得冷清。

  十二點鐘時新年鐘聲響起,城市指定地點禮花轟鳴,程錚抓著蘇韻錦的手跑到陽台上看煙火,無奈隔著林立的高樓,只能看到遠處隱約的火光,他孩子氣地惋惜,急得直跺腳。蘇韻錦回握他的手,含笑看他,她沒有告訴他,其實這晚無需煙火點綴,有他在身邊已經璀璨過一切。如果時光別走,定格在這一刻該有多好啊!直到很多年以後,蘇韻錦回想起這一幕時,心裡仍然這麼想。可是她知道,人不該太貪婪,所以在後面的日子裡,不管有多少痛楚,有這一刻值得回憶,她始終都心存一絲感激。

  找到工作的就過著豬一樣的生活——吃了就睡,醒了就三三兩兩地打牌,有些索xing去了簽約單位實習。雖說學校照常安排了一個學期的課程,可是每堂課的教室都是門可羅雀的光景,就連最後的畢業論文答辯,指導老師也是對已經找到工作的學生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只要不是差得太離譜,基本都是大手一揮放過了。

  相對而言,程錚的這半年比她要忙碌得多,他在課業上向來認真嚴謹,畢業設計哪裡肯敷衍了事,直到六月中旬才把學校那邊所有的事qíng處理完畢。在這期間他順利地簽下了位於G市的一所建築設計院,該設計院創建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是西南區域最大的建築設計院,也是國內最具知名度的六個大區綜合xing建築設計院之一。程錚在沒有依靠父母的qíng況下能被這樣的單位錄用實屬不易,可蘇韻錦心裡明白,說是不需要家裡施力,可憑著該設計院院長與程錚父親大學校友的那份qíng意,他在單位里自然要順水順風得多。

  兩人就這樣結束了四年的大學時光,程錚是絕不肯放蘇韻錦在外租房的,兩人就在小鮑寓里過起了二人世界的生活。章晉茵夫婦本打算給他換一套面積大一些的房子,可是一方面蘇韻錦主張夠住就好;另一方面原來的小鮑寓地處這城市huáng金地帶的繁華商業區,距離兩人的上班地點都不遠,所以換房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程錚的舅舅章晉萌也體諒年輕人不喜約束的心理,便沒有執意要求他搬到自己家去,放任他在外邊逍遙自在。

  最初的時光甜蜜如夢境,早晨兩人吃過早餐一同出門等車上班,下班後相約一起買菜回家。蘇韻錦有一手好廚藝,將程錚的味覺慣得越來越挑剔,晚飯後兩人或是一起到附近看場電影,或是牽著手四處晃悠,有時也依偎在家看電視,然後分享一個繾綣的晚上。程錚再也不提她當初不肯隨他北上一事,如今的生活,無論給他什麼他都不換。

  然而,伊甸園裡尚且隱藏著毒蛇,王子和公主牽手走進幸福的殿堂,門一關,依然要磕磕碰碰地生活。程錚和蘇韻錦兩人雖然糾纏多年,相戀也有一段時間了,但是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並不多,以往好不容易見面,只顧著排遣相思之苦,如今真正朝夕相處,新鮮感褪去後,許多以前沒有發覺或是故意忽略的問題漸漸浮現出來。

  首先一點,程錚好動,他的耐心只限於他喜愛的專業工作,其餘的時間不喜歡待在家裡或太安靜的環境中。尤其設計院的工作要終日面對各種圖紙,jīng神緊繃,下了班之後他更願意跟著一班同事朋友到運動場所健身、踢球或享受這城市名聲在外的夜生活。

  蘇韻錦恰恰相反,她喜靜,下班回家之後能不出門則不出門,即使在家裡也是做做家務,聽聽音樂,最大的愛好就是在網上下圍棋,很少呼朋引伴,只是偶爾會跟莫郁華或大學的幾個舍友聚聚,甚至連大多數女人喜歡的逛街購物她都不是十分熱衷。

  蘇韻錦在程錚的生拉硬拽之下跟他去到各種夜場玩兒過幾次,往往坐到一半便吃不消那些地方的擁擠嘈雜,又不忍中途打道回府拂了他的興致,一晚上熬下來如同受罪,他察言觀色,也不能盡興。如此三番兩次,程錚也不再為難她,偏又喜歡黏著她不放,便儘可能地減少活動下班回家陪她。於是,每每蘇韻錦閒時坐在電腦前對著棋盤冥思苦想,如同老生入定,程錚玩兒一會兒遊戲就會跑過來騷擾她。蘇韻錦不許他指手畫腳,他便如熱鍋上的螞蟻,非要讓蘇韻錦和他一塊兒去打遊戲,蘇韻錦一看到那些子彈橫飛的畫面就覺得頭痛。

  一來二往,兩人都不願再勉qiáng對方,索xing各行其是反倒樂得輕鬆。程錚常開玩兒笑說:

  “你不跟我出去,就不怕外面的女人把我拐跑了?”

  蘇韻錦就笑著說:“你最好多拐兩個,一個陪你玩兒遊戲,一個給你洗臭襪子。”

  說到底蘇韻錦對程錚還是放心的,他雖然愛玩兒,但並非沒有分寸。在單位里他沒怎麼張揚自己的家世,不過明眼人都能從他衣著談吐中看得出他家境不俗,加之他長得也好,不刻意招惹他時,xing格也算容易相處;為人又很是大方,在同事朋友圈裡相當受歡迎,各種場合中注意他的女孩也不在少數,而他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態度明朗,玩兒得再瘋也不越雷池一步,並且大大方方一再表明自己乃是有主之人。盡避旁人對他甚少現身的“神秘同居女友”的存在持懷疑態度,但見他明確堅持,也均默認他的原則。

  在外玩兒耍,蘇韻錦絕少打電話催他返家,反倒是他倦鳥知歸巢,時間太晚的話就再也坐不住了。其實也不是沒有遺憾的,有時看著同樣有老婆或者女友的朋友、同事被家裡的電話催得發瘋,他心裡甚至會生出幾分羨慕,他隱隱中期待著蘇韻錦能表現出離不開他的姿態,可她似乎並不像他黏著她一樣片刻都離不開。不管他回去多晚,她或者給他留著一盞夜燈,或者先睡,或者做別的事qíng,從未苛責於他。

  除了xing格上的截然不同,程錚是含著金匙出生的人,自幼家人親朋無不把他捧在手心,自然是十指不沾陽chūn水。在家裡時,各類雜事都丟給老保姆,就連在北京念大學的四年裡,父母心疼他獨自在外,也在學校附近給他買了套房子,生活上的瑣事一概由鐘點工打理。饒是如此,每隔一段時間,自幼帶大他的老保姆都要不放心地上京照顧他一陣。現在跟蘇韻錦生活在一起,當然不願意有閒雜人等叨擾,所以家務上的一切事qíng統統都落在了蘇韻錦身上,他竟是連一雙襪子、一雙筷子也不肯親自動手洗的,更別提日常的做飯、清潔了。

  蘇韻錦家境自然遠不如他,可從小在家裡,尤其父親在世時她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甚少像現在這樣里里外外地cao持。剛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她先是因為受不了程錚在家務事上的白痴,兼之自己在這方面的確比他得心應手,便順理成章地攬下了所有的事qíng。天長日久,難免感到有些疲憊,尤其是偶爾下班比較晚,回到家卻看見他大少爺一樣窩在電腦前打遊戲,或者gān脆在單位賴到比她回來的時間還晚,一見到她就抱怨肚子餓,連煮泡麵都懶得燒開水。她彎著腰拖地累到直不起身來,可他卻在一旁興致勃勃地玩兒遊戲,連抬腿都覺得煩。每到這種時候,蘇韻錦少不了憋一肚子的火。她不介意多做一點,但很介意他理所當然的大少爺姿態。這個家屬於兩個人,她和他也是平等的,白天和他一樣工作八小時,憑什麼回到家非得伺候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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