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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綿了幾日的bào雨也隨著高考的結束偃旗息鼓,雨後的夜風格外清冽。蘇韻錦走在回校的路上,已是晚上十點多,馬路上依舊熱鬧熙攘,她這才發現自己在這所省城的重點中學就讀了兩年,竟然從來沒有留意到這條街道是如此繁華。

  本能地感到身後有人尾隨,蘇韻錦回頭,程錚斜挎著書包,慢騰騰地走在幾步開外,見她發覺,索xing光明正大地與她並肩而行。

  “這麼晚了,女孩子不該一個人走。”他踢著路上的小碎石,話里聽不出qíng緒。

  “沒事,周圍還很熱鬧……那麼快就聽完了你好朋友的jīng彩‘歷險記’?”蘇韻錦也在尷尬中,沒話找話,說出口才後悔,這些事與她何gān?

  程錚果然露出幾分愕然,“哦……你說那個……你也知道?”

  蘇韻錦不語。

  “你為這個不高興?”他疑惑。

  蘇韻錦笑笑,“我憑什麼為別人的事不高興,這件事在你們看來最多是場笑話,只不過……他可以不接受,但何必踐踏?”她平時並非言辭尖銳之人,也不輕易對旁人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是這個晚上,好像太多事堵在她心間,讓她不吐不快。

  程錚愣了一下,邁了一大步站在她的正前方,低頭看著她,“這種事說不清楚。不過周子翼心眼不壞,可能你不信,今晚的事他只是太意外了。”他悶悶道:“你居然替別人抱不平,但我的心意不是一樣被你踐踏,誰為我抱不平?”

  他比她高出許多,蘇韻錦感覺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的位置發出,帶著嗡嗡的回聲,一直dàng到她心裡,讓她狠不下心拔腿走開。

  “也是,沒有什麼是絕對公平的。”

  “志願我會填Q大,那是我爸爸的母校,也是我的目標。不出意外的話,開學我就會到北京去。蘇韻錦,跟我一起。”他像是平淡地陳述,那平淡中有著孤注一擲的期待。

  蘇韻錦不知道想什麼,悠悠地出神,許久沒有應聲。

  “難道說過的話就不算了?”程錚有些憤怒,“你說高考後,我等了,結果你是在騙我?”

  “我沒有騙你。”蘇韻錦急促地說道。她鮮見的高聲讓程錚也為之一怔,只見她忽然仰起了頭,那雙眼睛就像初見時那般光彩熠熠,她出人意料地踮起腳尖,用自己的唇輕輕印上他的。

  程錚的世界煙花瞬放,華燈璀璨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仿佛都成布景,只為襯映少年男女這淡淡一吻。

  “我說過會給你一個結果。”程錚還保持著方才的姿勢,像個呆呆的泥塑,蘇韻錦卻已倒退著走到了數米之外。“程錚,這是我還你的。不要跟上來了。”

  “你……”程錚著急,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臉頰滾燙,腦子發昏。他不敢妄動,怕這場夢太容易驚醒。

  有人終究比他醒得要早。蘇韻錦轉身之前嫣然一笑,“再見。”

  目送她的背影走遠,程錚才傻乎乎地應了聲:“哦……再見。”

  他伸手去觸碰自己的嘴,發現嘴唇上揚的弧度,人都不見了,他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傻,將嘴角往下拉了拉,但最後還是露出一排牙齒,恨不得跳起來去和樹梢握手。

  剛才她也笑了,像曇花綻放。程錚沒看過曇花,但他固執地相信就應該是那樣。可是那一瞬發生得太過突然,他仍舊來不及記住她嘴唇的滋味。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不會再像個傻瓜似的定在那裡。

  那時高考結束後照例還是先估分,再填志願,最後才知道真實的分數。說起來填志願也真如同一場賭博,光有好的分數還不夠,尚且需要那麼一點好運,才能如願以償地考上心儀的大學。

  程錚無疑是個幸運兒,憑著物理單科成績全省最高,綜合成績全校理科第二的成績,再加上他父親在母校的一番關係,順利領到了Q大這所全國工科最高學府的土木工程專業取通知書。他從笑逐顏開的校領導那裡接過通知書,還不等恭喜和讚揚的話說完,就急著去找老孫打聽蘇韻錦的qíng況。她的分數他聽說了,還算發揮得不錯,雖然不能和他同校,但北京高校如雲,總有一所會為她敞開大門。

  老孫說蘇韻錦的錄取消息還沒到,程錚苦於沒有她的電話號碼,放假後不知如何聯繫,就幾次三番地到學校查看,老孫每次都讓他再耐心等等。最後他還是利用蘇韻錦的學號在熱線電話里查到了她的錄取qíng況,原來她已經被一所南方的本科院校錄取了,通知書直接郵寄到她家裡。

  程錚百般不解,蘇韻錦考上的那所學校不好不壞,但按說以她的成績,在北京選擇個普通的二本也還是足夠的,他們不是說好了要在一起嗎,可如果她去了那所學校報到,就意味著未來至少四年裡他們兩人之間要隔著千百里的距離。好說歹說之下,老孫私底下讓程錚看了蘇韻錦的志願檔案,程錚一眼掃過去,差點沒把牙槽咬碎。她的志願填得五花八門,唯獨有個共同點,所填大學的所在地無不遠離偉大首都。

  那天回家後,程錚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玩兒命地打遊戲,蒙著枕頭睡覺,在房間裡漫無目的地轉圈,無論做什麼都紓解不了他的失望和惱怒。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還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她是故意要離他遠遠的。

  外面又有人來道賀,不知道是爸爸的同事還是媽媽的客戶,自從他收到錄取通知開始,這樣的事就沒有斷過。他媽媽章晉茵在家,應酬了片刻就來敲他的房門。

  “兒子,你劉叔叔一家來了,你出來說說話吧。”

  “我累了。”

  “一會兒就好,你劉叔叔家的小孩下學期也高三了,說是向你取取經。”

  程錚翻身坐起來大聲道:“你跟他說,愛考哪兒考哪兒,就是別去北京,反正大家都討厭那兒!”

  “你這死孩子,說什麼胡話。”章晉茵嘀咕了幾聲,無奈地笑著和丈夫的同事一家解釋,說兒子身體不太舒服。

  程錚依稀聽到那個什麼“劉叔叔”客套地誇獎,說:“難得這孩子成績那麼好,還能寵rǔ不驚。”他重重躺了回去,像聽到一個最荒唐的笑話,他要真能寵rǔ不驚就好了,可事實上他感覺自己遭受的是記事以來最大的一次侮rǔ和欺騙,怎麼都不能釋懷。

  就這麼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覺,腦海中反反覆覆都是她轉身時的那個笑容。

  “這是我還你的……程錚,再見……”她的唇貼上來,他每次都想抱緊,可雙手收攏,懷抱空空如也,她仍在幾步開外,一遍遍地笑著說再見。

  “咚咚咚。”又有人來敲門,是家裡的老保姆,說孟雪來了,程錚捂著頭大聲說自己睡著了,過了一會兒,章晉茵又來叫。

  孟雪是來告訴程錚,她也收到了錄取通知,那是北京的一所三流大學。程錚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開心,無jīng打采說了句恭喜。兩人沒說幾句話,樓下的章晉茵就聽到他們吵了起來,急沖衝去看。只見兒子大發脾氣,作出趕客的舉止,嚷嚷著,“我要你好心?誰稀罕那土包子的聯繫地址?你走吧,趕快走!”

  孟雪一臉委屈。

  兩家關係向來熟稔,孟雪也是常出入程家的。章晉茵知道兒子脾氣不好,但絕非沒有家教的人,平時和孟雪雖不算親密,但客氣禮貌還是有的。她連忙上前打圓場,問這到底是怎麼了。

  孟雪笑著說沒事,但神色里也有惱意,很快就離開了他們家。章晉茵不知道兒子吃錯了什麼藥,抱怨道:“你像個男子漢嗎,有氣朝女孩子撒。”

  程錚神色鬱郁,沒有反駁。

  “虧得人家小孟雪來的時候高高興興地跟我說,以後你們都在北京上學,可以相互照顧。”

  “誰要誰照顧?又不是得了小兒麻痹症生活不能自理,莫名其妙!”程錚沒好氣地說道。他不討厭孟雪,以前還覺得女孩子裡她算是比較好相處的,可他受不了她這個時候有意無意地提起蘇韻錦考上的那所大學,還帶著同qíng的笑意,甚至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給了他一張寫著蘇韻錦家地址的小紙條。程錚毫不領qíng,他現在最討厭的就是聽到這個,尤其在不相gān的人面前。

  章晉茵沒理會他,繼續往自己腳上塗指甲油。大約過了幾個小時,孟雪來了個電話,程錚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總算還知道道了個歉,但很快就掛了。大概是話還沒說完,孟雪再次打過來,這次程錚不願再接,讓老阿姨說自己不在。

  “謊話都不會說,剛才還接了電話,一分鐘不到,你就能飛到天上?”章晉茵笑道。

  程錚在房裡喊,“那就說我死了!”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章晉茵啐他。

  “誰死了?”說話的卻是剛下班回家的程彥生。

  程錚在母親章晉茵面前無法無天、口無遮攔,但是他父親程彥生一向嚴肅,程錚不敢太過造次,怏怏地收聲,閉門不出。

  程彥生把公事包jiāo到妻子手裡,問:“兒子怎麼了?”

  “好像和小孟雪吵架了。”章晉茵抿著嘴笑。

  “好端端地吵什麼?”

  “反正今天他不太對勁。”

  程錚父母都是忙人,一個把設計院當作家,一個為了生意整天飛來飛去,但到底是為人父母,兒子qíng緒的異常低落還是讓他們很擔心,唯恐因為工作的關係忽略了孩子的心事。好不容易等到一家三口坐下來吃飯,章晉茵見兒子還是悶悶不樂,便起了個話頭,“你和孟雪……”

  “你別老把我和她扯到一塊兒,她是她,我是我。”

  章晉茵柳眉倒豎,“那你是為什麼事鬧得誰都不得安寧?”

  程彥生咳了幾聲,還是一板一眼地說道:“我勸你念完書以後再考慮感qíng方面的問題。你這個年紀應該把更多jīng力放在正事上,我們年輕的時候哪兒會像你們這一代人,飽食終日,為賦新詞qiáng說愁……”他頓了頓,嘆了口氣,話鋒一轉,“不過孟雪這孩子呢,知根知底,你那脾氣,也只有她忍得了你。”

  “說了不是因為她!”程錚倔脾氣上來,把筷子一放,“你年輕的時候心無旁騖jīng忠報國,那是誰大學還沒畢業就把我媽騙到手的?”

  章晉茵撲哧一笑,眼看老頭子就要變臉,趕緊在丈夫和兒子之間做起和事佬。“慢慢說,慢慢說,祖宗,不是因為孟雪,那是誰讓你愁成這樣?你爸和我這不是關心你嗎?我兒子長得像我,幼兒園開始就有女孩子追著跑了……”

  “總之你們別管,我煩著呢,別像關心jīng神病人似的。”程錚家裡三代單傳,就他這麼個獨苗,除了父親偶爾會板起臉訓他幾句,從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在家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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