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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天花板上的風扇在依依呀呀地轉,她拼了命地想:上課的時候老師是怎麼說的來著,筆記里又是怎麼記的?明明好像有印象卻似是而非,任她想破了頭,眼前那道化學方程式怎麼都寫不全。電視裡的球賽正進行到酣暢處,不知道是哪方進了球,四周一片低聲歡呼,蘇韻錦腦袋像要炸開一樣,那一丁點兒可憐的化學思維也在離她遠去。她將手中的筆用力扔回筆盒,身體往後一靠,崩潰似的長吁口氣。她終於發現自己一時意氣用事是多麼愚蠢,她根本不是學理科的料。

  “你抽風啊,動作輕一點會死是不是?”

  那個不耐煩的聲音於身後傳來。蘇韻錦差點就忘了自己後頭還埋著個火藥桶。程錚是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那種人,他自己動不動就用筆戳蘇韻錦的背,還常把腳伸到她的凳子下晃個不停,有事沒事就引來一堆人圍在旁邊嘰嘰喳喳,可他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但蘇韻錦稍有不注意就被他大肆抨擊。她同他講理時,他說吵到他學習了,不理會吧,又會被他笑做是啞巴。

  蘇韻錦沒心qíng跟他làng費時間,不管怎樣,是自己沒注意“驚擾”了別人,她小聲地道歉。

  可程錚並不打算就此罷休,借著身高的優勢他微微抬起身子,瞄了一眼蘇韻錦桌上的化學題,恍然大悟般說道:“我還以為是受了什麼刺激,原來是寫不出作業,我看看是什麼超級難題。”

  他趁蘇韻錦不備,探身一把抽出她的糙稿本,捧在手裡端詳片刻笑了起來。“這麼簡單都不會,不會吧你!”

  “還我!”蘇韻錦又慚又惱,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本子,程錚往後閃開,晃著手上的糙稿譏笑道:“喂,你腦子拿去gān嗎用了,裡面裝的是糙吧。連這個都不會,就你這智商還選什麼理科!不如回家放牛好了!”

  蘇韻錦仿佛被人戳到心裡最痛的地方,漲紅著臉朝他怒目而視。程錚才不害怕,他像是打定主意,不好好諷刺她一番誓不罷休。很快他又像發現了新大陸似地湊近蘇韻錦的糙稿本念道:“‘知恥後勇’……什麼意思,你的座右銘?你也覺得羞恥?可我沒發現你勇在哪裡。”

  如果她足夠“英勇”,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當著眾人的面,大嘴巴子抽在他那張讓人討厭的臉上,然後看著他自命清高的神qíng在自己面前變得粉碎。蘇韻錦暗暗攥緊了垂在身後的拳頭,程錚依然好整以暇地揚著頭,欠揍地似笑非笑,好像在無聲地挑釁說:“來呀,你敢怎麼樣?”

  他猜對了,她不敢怎麼樣。蘇韻錦並不軟弱,卻不想惹事,唯有qiáng迫自己深呼吸,從一數到七,眼眶卻在這個過程中慢慢泛紅。

  這時姍姍來遲的周子翼走過來,放下書包,唯恐天下不亂地問程錚:“你在gān什麼,又把我們的‘小芳’弄哭了?”

  “你哭了?”程錚身子前傾,專注地盯著蘇韻錦看,仿佛她有沒有哭對於他來說是一件重要的事,他困惑地在蘇韻錦qiáng忍淚光的眼睛裡找尋自己的倒影。

  蘇韻錦反覆告誡自己不要和他計較,自己的失態只會讓他稱心如意,對付他這種人最好的武器就是漠視他,他越挑釁,她就越是不理會,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她極力控制住聲音里的顫抖:“我才不會為你這種人掉眼淚。”

  “那你會為什麼掉眼淚,為考試不及格?告訴你,方法不對,你把頭敲碎在桌子上也還是不會。我看你不光腦子不夠用,嘴巴也啞了,不會做你就不會問?”

  這時蘇韻錦已經背對著程錚,他話說完了,她像沒聽見一般,程錚也覺得有些無趣。自習開始快十五分鐘,蘇韻錦的糙稿本才被人從腦後扔回桌上,她翻開來,發現空白處多了幾行陌生的筆跡,上面是那道化學題的詳細解題步驟。

  次日,輪到蘇韻錦和宋鳴值日,由於正值酷暑,教室里的開水也喝得快,每天早上和中午上課前,值日生都需要去打水。下午那一次正趕上太陽最大的時候,宋鳴雖然是個男生,但手裡的力氣也沒比蘇韻錦大多少,兩大桶開水提到教室門口,蘇韻錦已經汗流浹背了。

  教室里的人蜂擁而出,搶著往杯里裝水,蘇韻錦幾乎是最後一個。她才接了半杯水,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程錚一下子搶到她身前。

  “你是值日生,應該禮讓三先才對。”他大咧咧地將她擠開。

  “和女生搶,沒風度。”蘇韻錦沒好氣地諷刺道。

  他一定又是趁午休時間去了球場,全身上下像被水洗過一樣大汗淋漓,淺藍色的校服被汗水暈開,貼在背上。蘇韻錦起初離他太近,一股汗味撲鼻而來,她皺眉後退幾步,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這麼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也被程錚看在眼裡,他不懷好意地轉過身,笑道:“你要什麼風度,這樣好不好哈?”他一邊說,一邊故意用力甩頭,這下蘇韻錦就更遭秧了,汗水星星點點地灑濺她身上,來不及蓋上的水杯也中招了。

  “你有病吧!”蘇韻錦氣憤地在臉上抹了一把,看著自己杯里的水忽然有些作嘔,好容易收起把熱開水往他身上潑的念頭,冷著臉在角落裡將水倒了。

  程錚看著她的舉動,yīn陽怪氣地說道:“làng費!哦,我忘了,你們村口就有條小河,難怪沒有jiāo水費的概念。”

  他話裡有話。周子翼常常借著那首叫《小芳》的歌奚落蘇韻錦是村里來的姑娘,程錚以前倒是從沒參與過,原來也是一丘之貉,好像身為城裡人就高人一等。

  “你比我倒掉的水還噁心。”她看都沒看他,徑直上前繼續裝水,沒料到開水桶里的水已見底,程錚打到的正好是最後一杯。

  蘇韻錦一言不發捧著空杯回了教室。

  沒水喝的夏日午後並不好過,熬到第二節課結束,蘇韻錦的喉嚨gān得直冒火,只得去找莫郁華借水。莫郁華杯里也沒剩多少,雖給了她一半,也不過兩口。

  蘇韻錦本來已經渴得有些難受了,背後再被人用筆戳來戳去簡直讓人發瘋。不理他,就是不回頭,不讓他找碴得逞,這簡直成了一種艱難的催眠。可他還在戳,還戳!蘇韻錦終於破功了。

  “你到底想gān嗎!”她現在的表qíng一定堪稱猙獰。

  周子翼不在座位上,程錚將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裡面還剩半杯。他表qíng古怪。

  “要不要?”印象中他的聲音從來沒有壓得如此之低。

  “不要!”蘇韻錦想也沒想地拒絕了,誰知道他葫蘆里賣得是什麼藥。

  “裡面沒毒!”程錚又恢復了惡形惡狀。

  “可是有你的口水。”蘇韻錦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說完後耳根才有些發燒。程錚也呆了一下,隨即擰開杯口,咕咚咚地將半杯水一飲而盡。

  “渴死你活該!”

  “開水事件”之後,程錚莫名地消停了不少,當然也有可能是期中考試在即,他顧不上搭理蘇韻錦。總之蘇韻錦是求之不得,頗享受了一段消停的日子,正好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複習中去。唯一煩惱的是,程錚雖然不再找麻煩,但是他把腳伸到蘇韻錦凳子下方晃啊晃的壞毛病一點沒改,嚴重時,顛得蘇韻錦像坐轎子一樣。不過他難得閉嘴了,蘇韻錦也不會主動和他說話,實在受不了,她就做了自己最不喜歡的一件事——向老師打小報告。

  她趁班主任老孫到教室檢查時把這個qíng況反映了上去,老孫馬上找了程錚問話。可程錚一口咬定他不是故意的,還把責任都歸罪於課桌太矮,排與排之間行距又太窄,導致他的腳都不知道往哪放才好。他說得誠懇,老孫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對他倆都說教了一番,無非是同學之間要團結友愛,相互理解,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程錚在老孫面前頭點得如小jī琢米一般,蘇韻錦卻氣憤難平,她不用回頭也能想像出他那副得意的嘴臉。果然,除了老孫在場的時候他稍稍收斂之外,一逮著機會又故伎重演。

  數學期中考試那天,按學號排座程錚還是坐在蘇韻錦後面。他完成得早,考試結束前二十分鐘就在座位上無所事事了,偏又不肯jiāo卷,於是蘇韻錦的凳子又顛簸了起來。那時,卷子上的應用題她連一道題都沒寫完,急得滿頭大汗,早餐又沒吃多少東西,被他晃得差點吐出來。她回頭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沒料到他誇張地做了個把試卷遮擋起來的動作,使得監考老師反過來給了蘇韻錦一個警告。

  蘇韻錦氣得不行,偏不信收拾不了他,抓狂之下也就豁出去了,她悄無聲息地翹起自己的凳子腿,對準他大大咧咧的腳壓了下去。

  這回程錚的腳猛地縮了回去,不過嘴上卻沒有發出聲響,蘇韻錦知道這一下不可能一點都不疼,想必在考場上他也不敢做得太出格。這樣的教訓還真有效果,考試結束前,他的腳都很聽話。

  事後,蘇韻錦靜候程錚的報復,以他一貫吃不得半點虧的脾氣,不找她算帳才怪。她想好了,要是他做得實在過分,自己也沒必要繼續和他較勁,直接去找老孫,說什麼也要把位置給換了。第二天早上物理考試前,看著程錚走進考場時有些不自在的腳,蘇韻錦心中大快,就算他也給自己腳上來這麼一下,她都覺得值了。

  詭異的是,直到期中考試的成績下來,程錚依然沒有採取任何措施。有一天蘇韻錦聽到周子翼問他的腳是怎麼回事,他竟然說是自己踢球的時候不小心弄傷的,周子翼納悶地問,踢球怎麼會有挫傷,程錚急起來,說自己愛怎麼傷就怎麼傷。

  他這麼沉得住氣,蘇韻錦反而有些不安,總疑心他會忽然使出什麼損招。可是很快她就顧不上為這事擔憂了,她的期中成績排名還是很不理想,好不容易在新學期樹立起來的勇氣,又被qiáng烈的挫敗感擊碎了。

  恐怕這下程錚更有了看不起她的理由,蘇韻錦再討厭他,也不得不承認人和人之間是存在差距的,大家坐在同樣的教室,聽同樣的課,效果卻是天差地別。程錚不是莫郁華那樣恨不得每天創造二十五個小時來讀書的狠角色。正常的課業之餘,人家該玩兒的一點也沒耽擱,除了隔三差五地偷偷去踢球,聽說下了晚自習之後回去還要玩兒一會兒遊戲。

  周子翼的成績比蘇韻錦還差勁,他和程錚不一樣,程錚該用功的時候還是不敢馬虎的,周子翼的整個心思都不在學習上,整天吊兒郎當,不過他是沒什麼所謂,班上誰不知道他有個有錢的老爹,每次學校有需要,他老爹就慷慨得很,所以就算他上課的時候也在玩兒遊戲機,老師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考不考得上大學對他來說一點兒都不重要,他家裡有的是路子,實在不行還能往國外走。

  程錚的家境蘇韻錦不是很清楚,他倒不像他的好哥們兒一樣滿身紈絝習氣,但吃穿用度也都不算差。周靜說孟雪的父母和程錚他爸在一個單位上班,以孟雪的做派,想必他們都算是小康人家的孩子。蘇韻錦不能和他們比,就像莫郁華說的,對於她們這樣的人來說,高考是唯一的出路。可她這麼不爭氣,一旦名落孫山,她能往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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