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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受夠了,換做你是我會怎樣?一天天看著我丈夫背叛我的證據,我告訴你,每看到她一眼,就好像一把刀在我心頭扎一下。”

  “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翻出那些陳年往事,我承認是我的錯,你也答應過我們要忘記過去,好好過下去。”

  “我也想忘記,你看她那張臉,長得越來越像誰……那是我的親堂妹,我那麼信任你們……”

  他們後來還說了很多話,只可惜我記不清了,只知道門的另一頭一片混亂。媽媽哭了——如果我還能叫她“媽媽”的話。她的“嗚嗚”聲和爸爸掏心掏肺的安撫聲一道漸漸減弱,平息……窗外的知了聲卻依舊一陣又一陣,叫得越發空dòng,讓人頭痛yù裂。

  “知了,知了……”為什麼要知道,不知道該有多好?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在止怡的睡眼朦朧中拆下了頭上的蝴蝶結,脫掉了小花裙,把它們重重甩在地板上,瘋狂地用腳踩踏在上面,一遍又一遍。從那時我開始知道,不是我做得不夠好,而是他們恨我,從我一出生開始就錯了。可笑的雙胞胎只是他們自欺欺人的謊言,我的眼睛和鏡子裡的映像並沒有欺騙我,只不過他們堅持不懈地給我們如出一轍的裝扮,日復一日地qiáng調我和姐姐是一樣的,一樣的……我也就自我催眠般深信不疑。事實上就算我再怎麼樣穿上和止怡一模一樣的裙子,扮作分毫不差的乖巧,甚至樣樣做得比她更好,他們也不會像愛止怡一樣愛我,永遠不會。

  裙子和蝴蝶結髮卡被我踐踏得面目全非,止怡也被我出格的行徑嚇得不輕。然而到了最後,我還是在止怡的眼淚中換上了她身上的那套裙子。她怕爸媽因為我弄壞了衣服和髮飾而責罰我,所以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雖然大人們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們不會忍心違背她的好意和善良,只會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用冷冷的眼神掃視我。看吧,我就是這麼壞,而她卻總是那樣的好。

  我後來一直試圖回想,那一天我是怎麼過來的,隔得太久遠,許多片段在記憶里只餘下空白,我鬧了沒有?他們有沒有教訓我?後來我又是怎樣再度溜出門的?我只記得我穿著重新變得嶄新而服帖的花裙子,頭上綁著止怡為我綁得一絲不亂的公主頭在校園裡逛dàng。我想過要走,離開那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永遠不要再見到他們。可是我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平日裡我最愛溜出去胡鬧,可是等到玩累了,我會想要回家。現在什麼都沒了,媽媽不是我的,爸爸不愛我,我就像無處可棲的動物,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收留我。

  等到我發現自己已經走得太遠時,天已黑了下來,周圍沒有了跑來跑去的小夥伴,寂靜黑暗中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哭了。在家裡,在他們面前,在這一路上我都忍住了眼淚,可是這時我哭得全身顫抖,說不清是怕黑,還是害怕我所不知道的未來。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紀廷,他誤打誤撞地闖入我的困局,蹲在我的身邊,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卻扮作一臉的老成。他說:“妹妹,你為什麼會哭……我陪著你,什麼都不用害怕。”

  即使那時我不過八歲,我也知道他是哄我的。很早我就善於看透人們的謊言。我不認識他,他又怎麼可能一直陪著我?何況他在黑暗中qiáng自鎮定的樣子,明明看起來比我更害怕。

  然而我沒有拆穿他。也許我願意相信他的話。因為那時我已經沒有別的可以相信了。

  他像個傻瓜一樣陪我在黑暗裡蹲了許久,直到夜風將我的淚痕繃在了臉頰上。回去前,我騙他說我叫“顧止怡”。因為怕黑而躲在角落裡流淚,那是止怡才會做的事。我是顧止安,壞女孩很少哭泣。

  回去後,我蒙著被子睡了一覺,假裝忘掉了這天發生的所有事。第二天早上,在樓下我又一次遇見了紀廷,他驚喜地叫我“止怡”,我罵他“笨蛋”。

  後來,止怡好奇地問起了這段原由,我告訴她這只是我捉弄一個新來的傢伙的惡作劇。

  後來的後來,紀廷不止一次在我和止怡面前提起過這段“錯認”的囧事,止怡沒有否認。她微笑地看著她的“紀廷哥哥”,時不時心虛地瞄我一眼,騙人的伎倆她並不擅長,好在紀廷深信不疑。那時我就知道止怡喜歡他,而我呢,我想我應該依然什麼都不在乎,像以前一樣。

  十一歲,我六年級了。這時我有一個新的“發現”。每當我做錯事,或者捅了婁子,惹得爸爸大發雷霆的時候,往往才是他最在意我的時候。他有時會把我單獨留在家裡,狠狠地訓斥我一個下午。他罵我頑劣,罵我不聽話,氣得面紅脖子粗,在屋子裡踱來踱去。我一聲不吭,冥頑不靈,心頭上卻燃燒著小小的、喜悅的火焰。這時他不會想到止怡,嘴裡雖責難,但眼睛裡只看到我。三年的時間讓我慢慢地接受了汪帆對我的冷淡是不可能改變的現實。她不是我媽媽,我不怪她。可是爸爸還是我的爸爸,他出軌了,所以才有了我,或許這對不起他的妻子,但他一定愛過我生母,哪怕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這樣他說不定也會愛我,哪怕只是一秒,這是我最自私的願望。

  期末結束前,我又一次被揪到教導主任辦公室,原因是我狠狠地揍了欺負止怡的隔壁班女生。教導主任要求我寫書面檢查並且深刻地檢討,等待家長把我領回去。我等著爸爸一邊罵我,一邊把我領回家,一直等到老師們都下了班。紀廷經過辦公室,看見了我和頻頻看表的主任,又折了回來。他告訴主任,我爸恐怕不會來了,他在來辦公樓的途中看到他們夫婦倆帶著止怡上醫務室,止怡的手臂大概在隔壁班女生的推搡中被蹭破了皮。這才是要緊的事,我想,他們自然顧不上覥著臉來領另一個不爭氣的孩子。

  在附中和附小里上學的多半是這所大學裡教師們的兒女,教導主任當然也知道經貿系的顧維楨,他了解了qíng況,也沒有過多地為難我,讓我念了一遍檢討書,就把我放回了家。明知道他們一定會陪著止怡在醫務室觀察好一陣子,可是走出辦公樓時,我依然有些期待看到我爸怒氣沖沖的身影。

  紀廷不遠不近地走在我的身旁,我假裝沒有看到他。他搬到這裡也快三年了,這三年裡他沒少在我眼前出現,不是和他爸媽一塊到我家做客,就是和止怡結伴進進出出,說他和顧家往來密切也不算過分。不過一如往常,我似乎很少被包括在顧家的範圍之內。有時我能感覺到他試圖改善我們之間的關係,一開始居然還想要加入我和一群壞孩子胡鬧的行列,發現自己根本不是那塊料之後,又時常找些有得沒得的事跟我套近乎。可惜我不是止怡,我才不要什麼ròu麻的“哥哥”,更不需要一個黏糊糊的跟班,因此我很少搭理他,我要他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

  他訕訕地跟了我一路,似乎不好意思靠得太近,卻也沒有被我甩開。快到家屬區的時候,他心中大概有了定論,才一把攔住我說:“你的腳到底怎麼了?”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揍隔壁班那個女生的時候,她踢我小腿那一腳也不輕,加之在教導主任辦公室站了一個多小時,走起路來難免有些不順當,我不想被人看出來,可他偏偏多事。

  “滾開,要你管!”

  我的惡聲惡氣顯然讓紀廷驚訝且尷尬。其實我何嘗不知道他沒有惡意,不該把火撒到他身上,但是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堵在我胸口,正無可排遣,他非要撞上來。

  一絲紅暈爬上了他的耳際,我知道他臉皮薄,既然這樣就該趁早識趣離我遠點,可他竟不依不饒地擋在我前面,見我拒絕回答,gān脆蹲下來看我的傷處。我穿著校服長褲,一邊褲腿上有鞋印,他想要拉起這個褲腿,被我慌忙中踹了一腳,不輕不重地正中胸口。他晃了晃身子險些跌坐在地上,幸而用手撐住了地面,什麼都不說,仰著臉看我。

  “活該!”我想要掩飾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絲難堪,狠狠白了他一眼。他撐地的那隻手上還捏著一張紙,看起來像是什麼緊要的東西,他擔心弄髒了,爬起來之後小心地檢查。

  我有些後悔,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原來是他的中考志願表,上面第一欄用端正的字跡填上了“市五中”。

  這倒是件稀奇事,要是我沒記錯,五中雖是重點高中,可是離家遠,又是寄宿制,他家那護崽老母jī一樣的爸媽會同意讓寶貝兒子舍附中而上五中?我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反應了過來,怪不得他會這個時候出現在教師辦公樓,想必是背著爸媽偷偷填的志願,想來個先斬後奏卻又始終下不了決心。

  紀廷感覺到我在瞄他手裡的東西,再度看過來的眼神里竟好像有徵詢的意味。真好笑!他是大人們jiāo口稱讚的乖孩子,好楷模。可不知為什麼,我就討厭他這副樣子,明明想要,卻不肯說,心裡抗拒,卻抹不開臉拒絕,猶猶豫豫,唧唧歪歪。若是他真像止怡那樣,是天生就不愛拿主意的人也就罷了,可他偏又不是。

  “慫!”我從牙fèng里擠出了一聲嗤笑。

  過後,我從止怡那裡聽說,紀廷私自填報了五中,結果卻被他父母知悉,暗地裡又改了回來。止怡說,她想安慰他,心裡卻有些慶幸,假如他真上了五中,指不定多久才能見他一回。她問我,這樣想是不是特別自私。我沒顧上回答她的問題,那時我的腦海里全是並肩躺在夕陽下那天紀廷寫滿落寞的臉。我忽然有些希望,他能隨心所yù一次,肆意快活一次,去抓住他想要的東西,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可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第一次吻他的嘴,是在十八歲的前夕。我戲謔地去引逗他這個裝出來的柳下惠,然而當他真的不再躲避,我的心卻狂跳不已。

  也許我在很早的時候就看懂了他投向我的眼神。步入青chūn期之後,我太熟悉男孩們的這種目光,我並不抗拒,並且樂在其中,我想我需要有人愛我——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愛。該在何時出手擒獲,又在何時捨棄,這是我最擅長的遊戲。

  可這遊戲險些脫離了掌控。那一天,在充滿了松節油氣味的,只有我和他的房間裡,他喘息著,緊緊抱著我,有些惱恨,也有些歡喜。我知道這一次只要我想,他做什麼都願意。這是我認識紀廷以來,他最勇敢的一次,可這一次,退縮的人卻換成了我。

  他收起了我撕爛的那張《夜航鳥》,說他可以是我棲息的島嶼。也就在這一天,我終於願意承認,他對於我而言是不同的,可正因為這樣,才更不可以。我想我一直都是矛盾的,我希望他和止怡好好的,也願意讓止怡幸福。然而一個揮之不去的惡念又無時不刻不在我腦海里迴旋,父愛、母愛、還有他,為什麼得到的那個人總是止怡?大概這就是我總是明知故犯,對他若即若離的原因之一。我想要他選擇,又害怕他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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