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是韓述叔叔。”

  在這樣簡單的一個句子下,桔年唇顫抖著,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是,她無言以對,門外的那個人,是非明喜愛崇拜,甚至假想為父親的韓述叔叔。她能怎麼反駁,難道她要說,他是間接讓你淪為孤兒的罪人,他是姑姑十一年孤獨的禍端。

  然而,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有時她覺得是的,有時,她又覺得不是。

  十一年了,已經走到這一步,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什麼是真,什麼是幻?

  桔年脫下身上的外套,緊緊地裹在了非明身上,非明的眼淚流了下來,唐業的失約已經讓她失望過一輪,對於桔年來說,這一扇鐵門把守住的小小院子是她最渴望的安寧,但對於孩子來說,是與生俱來的孤寂。

  “你站在這別動。”她害怕這孩子再不要命地往雨里跑,帶著點警告意味地對非明說。然後她一步步走到搖搖晃晃的鐵門前,不去看韓述此時作何表qíng,低著掏出一把小鑰匙,cha進鏽跡斑斑的鎖孔里。

  鎖孔旋轉,開啟的瞬間,桔年聽見那彈簧機括輕微的“咔嚓”一聲,門開了。

  韓述推門而入,第一步就踏在被雨水泡得綿軟的枯葉上,這一段時間以來,桔年忙於照顧非明,哪裡顧得上收拾打掃,水“吱吱”地從鞋底邊緣冒了上來。桔年沒有招呼他,已經先領著非明走進屋裡,他厚著臉皮尾隨著跟了進去。他以往從沒有得以進入這屋內,也素知她們日子進得清寒,心中雖有準備,但看到昏暗老舊的屋子裡,除了必備的生活用具外幾乎空無一物,再配上枯葉遍地的院落,有種說不出的破敗寥落之感。他是個再注重生活品質不過的人,吃穿用度無不講究個jīng益求jīng,乍一看她們多年來過的竟是這樣的日子,qiáng烈的心理落差之下,如硬在喉,說不出的酸楚艱澀。

  韓述四處打量的空隙,桔年取了塊gān毛巾,默默地遞過去給他。他心中難過,又恐她看穿笑話,便管不住那賤兮兮的嘴。只見他“嘖嘖”有聲,邊擦著濕漉漉的頭髮邊說:“我看你這院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要是都賣收廢舊的傢伙,換來的錢都足夠讓我現在就提前退休,安享晚年了。”

  桔年聽罷,無限同qíng,“那恐怕你的晚年得很短才行。”

  “英年早逝”的韓述很明智地在這個話題上打住了,因為他無法判斷謝桔年這傢伙是完全喪失了幽默感,還是在跟他講一個冷得更青出於藍的笑話。

  不知是什麼緣故,老房子更容易令人感覺yīn寒一些,更談不上取暖設施。韓述的手冷得半僵,好不容易擦得頭髮不再往下滴水,實在仍不住又打了一個噴嚏。非明已不肯躺回chuáng去休息,搬張凳子緊緊地挨著她的韓述叔叔坐著,桔年見狀,只得將非明平時用的一個小小的電取暖器拎了出來,放在兩人的身畔,韓述趕緊拉著非明一塊將手靠近取暖器烤著,好一會,才覺得渾身的血液又開始循環了起來,這時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肌膚上的不適感覺益發明顯。

  他脫了外套,裡面的薄毛衫和襯衣也被雨水濡濕了一大片,別人程門立雪,他是謝門立雨,目的似乎達到了,後果也很嚴重。非明果然不枉費他疼了一場,當即就“哇哇”地叫出來,“韓述叔叔,你這樣是要生病的。”

  韓述空抖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咳了幾聲,適時地對桔年提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請求,“那個……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們的浴室洗……洗個澡?”

  他實在是十分謙恭,但桔年也實在是十分意外兼為難。在她看來容許他踏入這個屋子已是她的底線,想不到他會繼而提出這樣的要求。

  桔年喏喏地說:“你不是說坐坐,緩口氣就走嗎?”

  韓述睜大眼睛,“我是這麼說的,但是你看我一身都濕成這樣了,天又冷,再不換下來非得感冒不可,我現在也沒個人給我煮粥照顧什麼的,感冒就成了肺炎,肺炎就成了腦膜炎,到時別說緩口氣,別斷了氣就算是好的了。”

  他心裡暗暗說道“呸呸”,大過年的,他以前可不會說這樣的話,不過跟謝桔年對話多了,就會很自然地說一些莫名其妙的對白,不過,管它呢,有效果就行。

  桔年勉qiáng一笑,“我這也沒有能讓你換洗的衣服啊。”

  “有的,姑姑,你忘了,在你房間裡……”

  “非明!”

  桔年蹙著眉打住了孩子童言無忌的話語,非明沒有心眼,她只想留住她的韓述叔叔,哪裡知道一句話足以讓姑姑滿臉通紅,尷尬莫名。

  “那都是你斯年爸爸的舊衣服,韓述叔叔怎麼能穿?”

  韓述沉默地看了她們姑侄倆幾眼,欣然站了起來,“這個不是問題,我車上有換洗衣服,只是借一借你們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 韓院長的兒子

  韓述很快從停在門口的車子裡取來了他的東西。桔年發現他說他有“換洗衣服”簡直是再含蓄不過的話。他拖進來一個可以容納整個非明的皮箱,豈止是換洗衣服,就算他說他帶夠了流落荒島生存一個月的物資,桔年也會相信的。她開始認真思索允許他進來,並且一步步提出得寸進尺的要求,是不是一個很不明智的決定。

  其實,韓述備的東西是很齊全,不過這也不能簡單也歸咎於“láng子野心”,他本來就是那種出差在外,旅居酒店會帶上一條gān淨chuáng單的男人,至今他仍無法明白為何唯獨在面對謝桔年時審美如此特殊。

  因為身上確實濕冷得厲害,更害怕桔年忽然推翻之前的默許,韓述沒敢羅唆,在非明的指點下很快進了這屋子裡唯一的一間衛生間。

  關上門,裡面很窄,但是勝在很gān淨。最普通的白色瓷磚,其中一面牆上鑲著面小小的鏡子,韓述急不可待地除去讓他無比難受的衣服,站在噴灑著熱水的花灑下,一身的láng狽濁氣dàng然無存,滿足得恨不能長歌當哭。

  他用手指把過濕漉漉的頭髮,在蒸氣中,透過眼前那面鏡子看到半個赤luǒ的自己,然後伸出手去拭鏡子上的水汽,有種不真實的觸覺。她的浴室,她的鏡子,這鏡子裡也曾映照過她的影像……水太熱了,韓述調涼了一些,身上還是燙,煮熱了蝦子似的紅,還是一隻特別傻的蝦子。他都沒敢往下想,抓起一旁小架子的浴液往身上胡亂的抹,叫不出名字的牌子,香氣清淡,她身上也是這樣的味道。韓述覺得自己都魔怔了,手忙腳亂地,不知怎麼就打翻了架子上的東西,那傾倒的瓶罐滾落下來,驚動了外邊的人,這衛生間原本就與廚房相鄰,韓述聽見桔年好像走過來幾步,似乎也沒好意思出聲,又回到廚房裡繼續忙她的沒做完的話。

  衛生間除了一扇薄薄的門,還有個小小的窗戶,掛著淡青色的帘子,韓述不知道自己在裡面待了多久,他隔著影影綽綽的窗簾,聽著她的廚房裡發出的響動,鍋碗瓢盆的聲音如此親近。韓述想起很遙遠的朱小北說,太容易感嘆是蒼老的前兆,可他願他就這麼老了,白髮蒼蒼的走出去,問一句,“飯好了沒有?”

  “姑姑,韓述叔叔洗了好久,怎麼還沒出來,他不會暈在裡面了吧?”

  這是非明的聲音,韓述為她的推論感到汗顏,正想清咳兩聲打消她的疑惑,忽然聽到廚房裡水龍頭大開的水流聲,然後花灑的水驟然變小,水溫攀升,燙得韓述qíng不自禁地“哎喲”了一聲。

  “聽見了吧,沒暈。”他隨後聽到桔年很自然地向非明陳述了一個事實,頓時氣結,連上吊的心都有了。咬人的都是不會叫的狗,這女人心忒恨,做的事忒絕。

  如此一來,韓述也不好意思再在裡面待得太久,匆匆擦gān自己,套上衣服,就跟非明一塊在廚房外看著桔年為晚飯做最後的準備。

  桔年察看正在煲著一鍋湯,回過頭看見韓述心安理得等著晚飯的模樣,猶豫了一會,還是問道:“你真的要在這吃年夜飯?”

  韓述一付天地良心的表qíng:“我的食量真的算很大。”

  “不是。”桔年在圍裙上輕輕拭了拭手,低聲道:“我是說今天這個日子,你爸媽……”

  好不容易神清氣慡的韓述眼裡又閃過一絲yīn霾,他竭力用聽起來沒有那麼沉重的語調說:“嗨,就是老頭子翻臉了,這事說來話長……對了,我gān媽病了你知道嗎?”

  桔年不語,韓述繼續往下說:“我今早上還加著班呢,拖著老胡小曾他們幾個,這案子辦到現在,費了那麼多工夫,大家心裡都憋一口氣,非把它弄個水落石不可。快中午的時候,廣利的滕雲給我打了個電話……”韓述說道這裡,有些不確定地看了桔年一眼,“滕雲你知道吧?”

  桔年含糊地“嗯”了一聲。

  韓述顯然開始慎重了起來,他在掂量著組織句子,“他單獨約我出去談了一會,也提供了一些我們原先並不掌握的證據……我得說這些證據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很在意義。”

  桔年專注地看著她的湯,韓述不能肯定她有沒有聽進去,她既然對滕雲這個名字有所知覺,那麼在如此敏感的關係中,竟然連提問的打算都沒有,這實在讓他有些不能接受。

  他試圖觀察她的表qíng,未果,於是斟詞酌句地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能理解那種“規則外”的感qíng,不過滕雲這個人讓我很觸動,至少在某個方面,他讓我感覺到那種感qíng一樣可以很真摯,怎麼說呢,這件事他本來可以不受牽連,但是他一心想著幫助唐業脫身,甚至,甚至很荒唐地提出願意填補那個巨額虧空。”

  “這是你gān媽病倒的原因嗎?”桔年出其不意地問道。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事qíng是怎麼發生的,我gān媽對唐業這個便宜兒子是很上心的,但是她之前應該不知道唐業“那方面”的事qíng……你別看著我,對天發誓我什麼都沒有說,可這可捅到這個地步,紙包不住火,她知道也是早晚的事。見過滕雲之後,我回院裡跟老胡他們jiāo換了一下意見,因為老媽催著我回去吃飯,我就先走了。gān媽一貫都是陪留守的同事吃年夜飯的,這也不是第一回了……後來,我回了家,本來什麼都好好的,除夕嘛,年年還不是一樣過,可老頭子偏喜歡問我工作上的事,我見有興趣,說實話,也想聽聽他的意見。跟滕雲的談話證實了我們之前的一個猜測,唐業跟王國華一樣,他吞不下那麼多,大部分還是代人受過,而他背後的人……”

  韓述的手指在廚房的門框上反覆畫圈圈,桔年始終背對著他,說到這裡,他也有些迷惑,“你難道不關心?”

  桔年回頭,“我在聽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