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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潔潔在桔年的沉默中笑夠了,笑累了,表qíng迷茫而恍惚,像一個迷路的孩子,而且她迷失得太遠,即使如今有了方向,也再也回不家了。

  “桔年,桔年,你也夢見過他嗎?”

  桔年扭開頭去,她拒絕談論這個話題,心卻跟著顫了。她自私地不肯說出來,她從不夢見他,因為他一直都在。

  陳潔潔抬頭去看天花板上照明光,直視著它,久了,光暈一圈一圈的,讓人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我知道你也忘不了他,所以你才替我這個不負責任的媽媽照顧非明……我卻不想夢見他了,我過得很好,我很幸福,是他不肯來找我,他違背了我們的誓言,所以我一定要倖幸福福,是他不肯來找我,他違背了我們的誓言,所以我一定要倖幸福福的,氣死他,氣死他!”她一直仰著頭,桔年可以看到眼淚從她的腮邊流淌至頸彎,每一滴淚水在光線的照she下,晶瑩到罪惡。

  陳潔潔的笑聲被喉間嗚咽吞沒,“我都忘了,他早死了。你親眼看見的,他死在你身邊,我看不見,他只叫我等著他,連道別的話都沒有說。”

  “夠了。”桔年不想再聽下去。

  “他怪我了,怪我不負責任,所以要把非明帶走。不行,巫雨,你不能帶走她,我要這個孩子永遠提醒我記得恨你,我等著你,但是你沒來。”

  她搖搖晃晃地蹲在地上,像孩子一樣號啕大哭。青chūn宴席早已經散場了,剩下的誰來埋單?

  桔年在哭聲中走了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心飄到哪裡。最後只知道哭泣的陳潔潔一隻手抓住她的褲管。

  “對不起,對不起,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是我非明,求你讓我帶她走!”

  桔年發出空dòng的笑聲:“帶她走,去哪裡?”她用只有自己和陳潔潔聽得到的聲音道:“醫生下午剛告訴我,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非明的腫瘤是惡xing的,而且已經在擴散。現在你還要帶她走嗎?”

  “你騙我!”陳潔潔囈語一般地說。

  “我希望我騙你。”每一個字說出來,其實都是痛,鈍刀子割ròu,不得安生。

  陳潔潔怔了好一會,站起來之後,她擦gān了眼淚,那種桔年熟悉的決絕又回來了。“我會再離婚,然後拿到我應得的。花光每一分錢我也要救她,我再也不會讓非明離開我。桔年,我只求你,求你讓我認回她。”

  桔年沒有說話,其實不光歸也,陳潔潔應該也知道,作為一個母親帶走她的女兒,天地地義,沒有人可以阻擋。但陳潔潔選擇了哀求,想必她也明白,這錯失的十一年,是多麼難以挽回。

  她們驚動了不少人,護士長的頭從值班室彈出來又縮了回去,桔年的視線傳過陳潔潔,落在也身後的某個點。

  她低聲說:“我沒有權利說什麼,就讓非明來做這個決定吧。”

  陳潔潔也在這個時候回過頭去,十幾步之遙的病房門口,她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還有鮮艷得讓一切失色的小紅帽。

  第二十章 終歸有個地方讓我們回家

  等桔年回到病房的時候非明已經好好地躺在了chuáng上。桔年都已經忘記,非明已經有多久沒有在無人的幫助下離開那張病chuáng,況且她當時一隻手還高高舉著正往自己靜脈注she的吊瓶,究竟要有多在的力量才能支撐著她日益虛弱的身體完成那幾秒鐘的張望。

  現在,桔年坐在她身邊,她把被單拉得老高,幾乎覆蓋了她鼻子以下的全部身體,小紅帽的帽檐也拉了下來,遮住眼睛,儼然一付不看不聽不說的姿態,手腕針頭附近的膠管里,還有淡紅色的回血的痕跡。桔年心下全是憐惜,不知道為了什麼,非明要承受這樣的苦。

  桔年知道非明心中必然有所察覺,也許陳潔潔已經見過了孩子,事qíng到了這一幕,遲早是瞞不住的,與其yù蓋彌彰,還不如讓一切順其自然。

  於是桔年對非明說:“你應該也知道了,外面那個阿姨就是你心裡一直等著的那個人,你不是個孤兒,你的親生媽媽回來找你了。”

  非明像跟chuáng單融為一體的化石般一動不動。

  桔年心裡也亂糟糟的,低著頭胡亂的揪扯著chuáng單上的一根線頭,良久,她才又開口道:“我是不是應該讓你和你媽媽單獨待一會?”

  這一次她同樣沒有等到非明的任何回應,只是白色的被單下有了些許起伏。桔年伸出手去撥開了非明遮住眼睛的帽檐,果然,那孩子緊緊閉上的眼睛裡早已滲出了淚水。桔年再也沒說什麼,她悄無聲息地起身走了出去,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一直佇立在門外垂淚的陳潔潔。

  一對母女,兩端眼淚,她夾在中間,又能怎麼樣呢。

  桔年刻意想走遠一些,給她們更多的空間,她們看不見,才能更自在的流淚。無奈室外淅瀝瀝地下著雨,她便坐在一樓大廳的椅子上,茫然地看著外面被雨幕變得灰暗而朦朧的小天地。

  過了一會,面朝大廳的電梯門敞開,韓述從裡面快步走了出來。他眼睛紅紅的,面有戚然之色,桔年方才沒有見到他,想必他是從孫瑾齡那裡得知了非明的qíng況。

  大概韓述也沒有想到會在大廳里碰見桔年。過去人來人往的住院部一樓,而今只坐了她一個人,那qíng景,就好像末班車都已經開走了的車站,徒留下一個乘客,寂寞旅途,淒風苦雨,沒有方向,沒有位置,沒有伴侶,更沒有歸途……

  韓述走過來,坐在跟她間隔了一個位置的座椅上。彎下腰,手肘支著大腿,手指cha進發間。他信心滿滿地為非明爭取到轉院,沒有想到等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

  “我……”

  “韓述,我能求你件事嗎?”桔年依舊看著沒完沒了的雨幕,有些木然地開口。

  “你說!”韓述頓時直起腰來,他不知道還能為她做什麼,只知道但凡她肯說,沒有什麼他不願意做。

  桔年說:“求你不要安慰我。”

  她不是不知好歹,也並非不近人qíng。言語的慰藉即使出自善意,其實,除了再一次提醒當事人是多麼可悲之外,再無別的用外。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該傷心的一樣會傷心。有時候桔年甚至覺得悲傷是一種不可分擔只能傳染的東西,沒有任何一劑猛藥能將它遏止,唯一的解藥只有接受自己。至少她就是這樣的一種人,如果她傷心,怎麼都不會釋懷,只會想通,只會習慣,然後把它當成一種常態,她就沒什麼過不去的了。

  桔年知道韓述想讓她沒有那麼難過,但是,她也知道如果他再說下去,她會流淚,然後發現原來還有人跟自己一樣難過,悲傷的感覺益發真切,她只會更加的難過。她害怕在這樣一個被淒冷冬雨填滿的午後淚眼現對,哭過後散去,大家發現自己無能為力,這會讓她感覺更加孤獨。

  韓述很長時間沒有吭聲,桔年可以想像他咬著牙的模樣,他在試圖忍耐。最後他說了一句:“是啊,反正橫豎都是個不可能,我又何必làng費唇舌,獻無謂的殷勤。”

  說話間他已經站了起來,“非明的盒飯我照例是多帶了人上,待會護士長會拿給你們,你別以為我錢沒地方花,明天就是除夕,醫院吃飯的人少,今天食堂已經停了伙,外邊也別想輕易買的吃的去。”

  他車停在門口露天處,桔年看著他一路跑著中進雨里,筆挺的黑色大衣,瞬間就濕的一塌糊塗,而他從電梯裡走出來時手裡拿著的傘還擱在她的腳邊,雨傘沒有全gān,每一個褶皺都整理得服服帖帖。

  桔年一直坐到陳潔潔從醫院裡離開,她回到病房,虛弱的非明,白色的背景,永遠打不完的點滴,跟以往一樣,沒有任何的不同。非明倒是醒著,雙眼茫然地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心裡想什麼,也不知道不久之前她和她的親生母親經歷了什麼。

  給她們送飯過來的不是護士長,而是值班的孫瑾齡。她把幾個餐盒放在非明的chuáng頭櫃,一手cha在白大褂的口袋裡,一手掀開其中一個餐盒看了看,淡淡地說:“我當是怎麼了,最近他天天回家吃飯,我不在家的時候,就在廚房守著家裡的老阿姨給他挨著花色做,哈。”

  桔年還猜不透孫醫生最後那一聲笑究竟是什麼意思,也不打算往下想,只說了聲“謝謝”。孫瑾齡出去後,她找開尚且是溫的“快餐”,蘆筍ròu絲配培根鱈魚卷,外加一盅山藥煲小排,居然還另有兩杯新鮮的檸檬茶。非明什麼都吃不下,勉qiáng喝了桔年餵得一點湯,桔年出沒什麼胃口,但是看到眼前這番,還是每樣都吃了一點,胃裡充實的感覺才讓她真實感到自己仍在人間,仍需要那點菸火氣息。

  收拾餐盒的時候,似乎忘卻了語言功能的非明忽然說了一句:“姑姑,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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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因為對非明病qíng的考慮還是緣於節日特有的氛圍,或者還有孫瑾齡的默許,總之桔年帶孩子出院回家過年的請求意外地得到了醫院方的准許,只是要求她們如感不適,隨時就診,並且chūn節一過,立即返院。

  除夕一大早,是唐業開車來接桔年姑侄倆回的家。唐業的重感冒基本上已經痊癒了,可是一張臉上雙眼深陷,容光黯淡,竟比病時更為憔悴。桔年簡單問起他的近況,他只是說,檢察院的人後來還找了他幾次,照舊是無休無止的盤問,但是除了限制離開本地,其餘的行動尚未收到影響。

  除夕是中國人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但是老天似乎存心跟人間的喜慶作對,天暗得像罩了一口大鍋,雨一夜沒停。到了早上,雨水開始夾著細細的雪粒打了下來,冰渣子和cháo濕的風撲面而來,刀割似的,這是不少旅居南國的北方人也忍受不了的附骨之蛆般的寒意。

  從非明坐上唐業的車子開始,jīng神頭明顯地好了起來,她靠在姑姑的身上,張大眼睛朝車窗外張望,白得泛青面孔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嫣紅。車子途徑火車站時,非明更是萬分好奇地看著車站廣場上的人頭攢動。姑姑說,那麼多的冒著雨,冒著雪,冒著寒風,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理由-----回家。

  “我也可以回家了。”非明喃喃地說。

  桔年摸著也滾燙的臉帶連連點頭,那個被全世界遺忘的破敗院落,總歸是個可以收納她們身體乃至靈魂的所在,她跟非明一樣,忽然無比渴望回到那個地方。

  唐業幫助她們安頓好,末了,他說道:“桔年,今天是年三十,要不你和非明就跟我一塊吃年夜飯吧。”

  桔年猶豫了一會。

  唐業接著說:“也沒別人,我也是個離孤家寡人一步之遙的主,我姑婆在家做飯,老人家怕孤獨,她也讓我叫上你們。”

  桔年的顧慮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唐業已經可以說是她們少數可以親近的人之一,自然沒  什麼可見外的,但是一則非明重病在身,大過年的,傳統一些的人家會覺得晦氣,她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再說唐業的姑婆過去雖然待她不錯,但是經歷了跟蔡檢察長那一回的接觸,桔年相信自己的底子早就bào露在老人家面前了,唐業不介意,並不代表姑婆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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