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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話呀。”程錚皺眉。

  蘇韻錦將手擋在兩人之間,“不……我得好好想想。”

  “你不願意?”

  “我不敢。”

  農曆十一月十九,觀音誕。

  嶺南人信佛者眾。這一日,各大寺廟裡善男信女如織。

  鄭曉彤是北方人,但她也信佛,每年的這個時候,她都會齋戒沐浴,到寺內上香。這是她分娩之前最後一次到佛前許願,所以一早她就和家人一塊來到了大悲寺。進香完畢後,又在僧人處給長明燈添了香油錢。

  走過觀音閣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在佛前虔誠跪拜祈求的,都是可憐人,如果現實得遂人願,誰願意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的神佛里。她從小就不是個聰明的孩子,所以願望也不多,但她覺得自己比大多數人都幸福,現在她許下的唯一心愿就是孩子健康平安地誕生在這個世界。

  在如此密織的人群和煙霧繚繞里,要辨認出一個人並不容易,可鄭曉彤偏偏認出了蘇韻錦,也許因為大多數人俯身跪拜,而蘇韻錦是站著的;也有可能是因為,她這樣並不敏感的人,特別容易在人群中辨認出少數幾個讓她留意的身影。於是她什麼都沒想,就走了過去。

  鄭曉彤站在蘇韻錦的身後不遠處,就這麼呆呆地看著她,來來往往的人太多,蘇韻錦並沒有留意到她。

  蘇韻錦的背影很薄,腰卻立得很直。從斜後方看過去,她有白皙深秀的側臉和弧度優美的脖子。鄭曉彤想法單純,但她不是個笨人。程錚從未主動承認蘇韻錦就是他從少年時代念念不忘的戀人,然而他“湊巧”選擇了蘇韻錦所在的小區,入住後三天兩頭往樓下跑,還刻意把她帶到了有蘇韻錦的飯局上,宣告她是他女朋友,卻又在蘇韻錦離開後神不守舍。

  鄭曉彤太熟悉程錚神不守舍的樣子,他們在一起兩年,每當他靜下來看著電腦里的那局殘棋,或者觸碰他脖子上掛著的那個幽藍色的墜子,就是這副神情。於是她明白過來,他找到了他要等的那個人。

  鄭曉彤慶幸自己及時抽身。都說沒有人能贏得了男人心中的過去,況且他心中那個人從未真正“過去”。

  程錚是鄭曉彤父親最得意的學生,她從來只會偷偷地看著他臉紅。上學的時候,周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個在南方上大學的女朋友,程錚總說,等到畢業,他和女朋友就會在北京團聚。那樣她至少還能看見他吧?當時的鄭曉彤還這樣自我安慰。然而真正到了畢業的時候,他卻南下去跟隨了那個鄭曉彤一直羨慕的女人。

  如果鄭曉彤把自己比作月亮,程錚是她圍繞著的地球,那蘇韻錦就是太陽。

  兩年之後,鄭曉彤也畢業了,她央求爸爸想辦法把自己安排進程錚所在的設計院實習,那是她第一次遠離家鄉。程錚很照顧她,她非常知足,可是有一天,他忽然說: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她瞠目結舌。

  她喜歡程錚,不僅僅是因為她爸爸對他的青睞,可能本性單純的人都很容易被彼此吸引,程錚笑起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天也亮了。可是後來程錚很少開懷大笑,他說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她的天也跟著灰了。

  在程錚最痛苦的時候,是鄭曉彤陪在他身邊,他說想學圍棋,於是她教他。程錚是個聰明人,圍棋也是聰明人的遊戲,但他的棋技出奇糟糕,這讓鄭曉彤一度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她才明白,他坐在棋盤旁,心裡從來就沒有棋子,他想著的只是那個離開之前留下了一盤殘棋的人。

  兩個人在一起,也有情不自禁的時候,有一次深夜在他的寓所里,他在清風上下棋,她俯身站在他身後,呼吸噴在他脖子上,他猛然回過頭來,當時燈光昏暗,他用做夢一樣的眼神迷離地看著她。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程錚按倒在身邊的沙發上,她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膛,任由他的嘴和手在她身上遊走,在衣衫初褪的時候他卻停了下來。

  她看到有一顆奇異的石頭墜子,用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穿著,在他赤裸的胸口發出眼淚一樣的光。

  那時她願意對他敞開自己,承受這陌生的激情,她甚至紅著臉主動貼近了他,程錚卻說了聲“對不起”。從此之後他們再沒有過親密的接觸。

  鄭曉彤其實不在乎身體的愛欲,她在乎的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如果連本能的欲望都不存在,那愛從何而來?她不知道程錚能不能等到他心裡的那個人,卻漸漸明白自己是等不到了。

  半年後,同在設計院的另一個校友對她展開追求,鄭曉彤和程錚和平分手,但依然是朋友。收穫了自己的幸福之後,她才知道愛和不愛之間的截然不同。

  程錚跟她在一起,話不多,可是待她很好,她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對蘇韻錦那樣的惡言惡語,任性胡鬧。也許,他的某一面,只為蘇韻錦存在。

  鄭曉彤就這樣看著蘇韻錦,身邊上香的人已經走了幾撥,可蘇韻錦還站在那裡。曉彤見她拈著一炷香,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香燃盡,才如夢初醒地插入香爐里。

  蘇韻錦轉身就看見了呆呆看著她的鄭曉彤,環顧一下四周,不禁有幾分詫異,“嗨,你也來進香……一個人?”

  鄭曉彤說:“我媽媽在那邊點香。”

  蘇韻錦朝她笑笑,似乎打算就此結束這段偶遇,走到一旁捐燈油錢。鄭曉彤遲疑地跟了上去,雖然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是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感覺到鄭曉彤依然跟在自己身後,蘇韻錦有些意外,“有事嗎?”她跟鄭曉彤其實不熟,除卻程錚這層關係,她們連點頭之交都稱不上。

  “你……也點了長明燈?是許願嗎?”鄭曉彤望著蘇韻錦說道。

  蘇韻錦笑笑,沒有回答。

  “為誰點的呢?”其實這個問題有些唐突,但鄭曉彤自己沒有感覺到,她只是想知道,所以就問了。

  “為一個親人,死去的親人。”蘇韻錦索性轉過身來認真回答,想看看她到底要對自己說什麼。

  “哦……”她好像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答案,“程錚也有一盞,他說是一個心愿。”

  蘇韻錦不禁重新審視對面這個年輕的媽媽,她是程錚以前的女朋友,想要在前前女友面前表達什麼?

  “是嗎?不好意思,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要先走了。”她無意與鄭曉彤有任何交集。

  “等等。”鄭曉彤著急地扯住蘇韻錦的衣袖,“你知不知道程錚顯示器的桌面牆紙是什麼?”

  蘇韻錦對她沒頭沒腦的話表示疑惑。

  “是一盤下到一半的棋局截圖。”

  “然後呢?”據蘇韻錦所知,程錚對下棋毫無興趣,他最討厭的就是她守著棋局冥思苦想的樣子。

  “我第一次來大悲寺就是程錚帶我來的,他每年都會來一次。”

  雞同鴨講,顛三倒四,這真是場奇怪的對話。

  返回的途中,蘇韻錦反覆地想著鄭曉彤說的話。程錚下棋?還每年都來大悲寺?這和她記憶中的程錚實在不太一樣。難道是鄭曉彤改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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