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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有愧。」謝明月聲音輕輕,「臣雖知有欲侯在陛下必然無事,只是看見有人拿著刀刃刺向陛下,怎麼也坐不住,臣令陛下憂心了。」
李成綺明知這是謝明月慣用的手段,對著他蒼白的臉卻什麼也說不出,又想起太醫方才說的話,無奈按了按額角,然後將謝明月實實按在自己身側,令他靠得舒服些。
謝明月惶恐般地垂下眼睛。
借著這個微妙的角度,李旒能清晰地看見謝明月的神情。
他唇角微微翹起,是個笑的樣子。
卻不知,是在對誰笑。
李旒面無表情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滿空來早被拖了下去。
皇帝眼下不讓他死,他便死不了。
長長血痕拖地,但在黑青的石板上,並不很明顯。
唯一顯眼的,只有被李成綺隨手拋下的斷刃。
万俟瀾的斷刃。
滿空來或許是万俟瀾的弟弟,或許是万俟瀾的子嗣,但這都不重要。
滿空來的身份,會由周朝來給。
殿中氣氛沉悶許久,孟淳轉了轉僵硬的脖子,不經意地向外看。
殿中大門不知何時緊閉。
琉璃燈在夜風中晃動,於有些昏暗的門口,灑下一道忽明忽暗的影子。
他眨了眨酸疼的眼睛,忽地意識到,外面有東西。
或者說,許多人。
人影落在窗紙上,被無限地拉長了。
或許是後面太過安靜,他甚至能聽見,甲冑擦磨,拔劍出鞘的聲音。
孟淳大驚,猛地轉頭向前看,皇帝竟毫無反應,猶然在低聲同謝明月說什麼。
氣氛難以言說的詭異。
謝澈不知為何不在殿中,孟淳沒法同小侯爺說話,硬著頭皮推了推身邊並不太相熟的人,「張郎君。」
對方驚魂未定,被孟淳一推,差點驚叫出聲,待看清是誰後,不滿地瞪著孟淳,孟淳朝門口一點下巴,他順著孟淳的目光看去,亦看見了緊閉的大門。
是什麼時候?!
而坐在前面的老臣們則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不對似的,時不時與皇帝說上幾乎話,或者乾脆同身邊的人舉酒聊天,氣氛緩緩地熱絡起來。
戚不器早就注意到了大門緊閉,皇帝神情自若,謝明月臉上更看不出端倪,他就也安安靜靜地坐著。
李旒瞬間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禁軍和大半欲侯皆在外面保護,無論是趙上行、奉謹,還是章逐藪,都不在殿內。
關閉殿門,則任何人都無法給趙上行通風報信。
況且趙上行暗示起事,卻沒有說在什麼時候起事,誰知道他心中所想,秋狩有數天,也許在最後一日,也許,就在今日!
準備如此齊全,想來非是瞬時之功。
所以,皇帝早就知道?
早就知曉,早有防備,皇帝按捺不動,倘若李旒與他言明,則得皇帝一句為國盡忠,此事輕輕落下,倘若不言,那麼,便是逆臣同黨,其罪當誅!
想及此,忽地一身冷汗。
李旒無比後怕,也無比慶幸,慶幸自己尚存著對先帝的敬畏。
不然明年今日,便極可能是他的忌日。
山下,一隊近萬人的人馬在建安道內往行宮逼近。
這條甬道太長,上面也太高,若是在上面用火攻,當無法抵抗。一人仰頭向上看,忽然如此想。
令人微微發麻的恐懼席捲全身,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什麼,他晃了晃腦袋,將這不吉利的想法甩了出去。
前面忽地響起一陣碰撞聲,仿佛有人在甬道中跑馬。
這人橫眉,低聲呵斥道:「怎麼回事?」
上面的守軍雖已都換成了他們的人,但他小心謹慎慣了,聲音還是不由得放輕。
跑過來的人正是前隊的參將,來不及下馬,急急道:「大人,出口銅門緊閉,我們無論如何招呼也無人開門!」
這人怔然須臾,頓覺一陣惡寒,他馬上反應過來,喊道:「傳我的命令,後隊便前隊,撤出去!」
甬道狹長而窄,綿延數十里,又有高低不一的階梯與緩坡,為了迅速行軍,甬道里人挨著人,能跑動已十分不易,何況轉身卻難了。
本就名不正言不順,眾人心底膽氣不足,忽逢變故,宛如驚弓之鳥一般,推搡著人群向外走,退得忙亂,便有幾人被眾人踩在腳下,站不起來,又被鐵甲靴踩著,疼得哀嚎,在狹長的甬道中迴蕩,顯得分外可怖。
風聲呼呼,混雜著人的哭聲喊聲,噩夢一般。
令一道一道傳過去需要時間,前面在退,後面卻還在向前行,兩方撞到,才將軍令傳下去。
足足有一刻,那邊有人高喊著回來,「將軍,入口的銅門也關上了!」
眾人大駭,整個建安道登時亂作一團。
這人拔劍,正欲振臂高呼令稍微安靜,等待馳援時,有什麼東西落到了他臉上。
他下意識用手一擦,黑漆漆,黏糊糊的,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不止落到了他臉上,也落到了許多人身上。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是火油!」
這人霍然抬頭向上看,一隻艷色的箭在他瞳孔中無限放大。
那抹艷色,是火。
數千隻火箭從上射下,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