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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成綺手腕一翻,竟將謝明月的手掌扣在手下,他把謝明月的手往自己那邊用力一拽,笑眯眯道:「先生若是實在害怕傷到孤,不如留在這陪孤如何?」

  第33章

  謝明月順著李成綺那支骨肉勻稱的手看上去, 小皇帝裡衣本就沒有好好穿。

  因為剛才在床上滾了兩圈, 此刻更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他仰著頭,喉嚨曲線一覽無遺,脆弱,纖細。

  謝明月眼中氤氳著濃稠的暗色。

  李成綺的喉嚨近在咫尺, 喉結上下滾動, 仿佛在誘惑人將手貼上去。

  謝明月抽手。

  「臣失禮。」他道:「請陛下見諒。」

  他雖然這樣說, 神情中卻沒有半點認為自己錯了的意思。

  「陛下,」青靄的聲音在床帳外響起,「已經收拾好了。」

  李成綺把劍往床鋪上一擲,「先生請。」

  謝明月朝李成綺略一頷首,撩簾出去。

  青靄畢恭畢敬地站在床帳外。

  李成綺以手指彈了彈劍,送劍是謝明月, 看見抱劍不悅的還是謝明月,非要他將劍送到太廟供著才算不辜負謝明月送劍的心意嗎?

  他將床上堆起來的書往旁邊一推, 直挺挺地躺下。

  那把劍就在他不足二指外的距離的床褥上放著, 劍鞘烏黑, 而床鋪錦繡,有種微妙的反差感。

  李成綺五指划過劍鞘, 想起謝明月方才的樣子,五指聚攏,在劍鞘上輕輕一拍,「睡吧。」他對劍道。

  他闔目, 緩緩睡去。

  「噠。」

  是什麼?

  李成綺茫然摸了一下臉。

  濕滑、冰冷、是水, 是——眼淚?

  李成綺愕然, 又用手摸了一下,這才發現眼淚源源不斷地從眼眶中淌出,竟是他自己的眼淚。

  孤在哭?

  這感覺太過陌生,李成綺已多年未體驗到了。

  「我拿著崔愬的劍去見李言隱,」他聽到自己開口,聲音沙啞而冰冷,聽得人簡直要不寒而慄,「我說,崔愬竊國,朝權,除滅忠良,禍國殃民,今上天降罰,國賊伏誅,崔愬佩劍在此,請父皇一觀。」這個聲音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卻止不住地顫抖。

  他像是受寒,吐出來的語句在發顫,卻尖刻,「李言隱看了我好久,好像從來沒見過我一般,玄度,你猜我的好父皇對我說什麼?」

  他不需要謝玄度的回答,他自顧自地說下去,「他說,現在是輪到孤了嗎?」

  李成綺大笑,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他眼中沒有笑意,唯有深深厭恨,「他以為我是來殺他的,我怎麼會呢,血親相殘的事情今日有一樁便夠了,我只是,勸他退位罷了。」

  「即位多年卻毫無建樹,外有強敵侵擾,內有朝臣專權,國中沸反盈天,民不聊生,我對他說,請陛下安享太上皇之位,我將以國養之。」雷雨轟鳴的夜晚,照亮了李成綺面無人色的臉,「我從前以為,李言隱做皇帝,不能安天下,卻能保護這一京之人。」他唇角帶笑,身上卻顫抖得止不住,「灼灼被送走那日,我才忽然明白了,我的父皇誰都保護不了,他連自己都保不住。」

  謝明月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他像是個快要溺死的人,猛地將謝明月的手扣緊,死死地攥著,像是怕他離開。

  謝明月淡色的瞳孔映照著他狼狽的面容,謝明月的眼神太複雜了,李成綺現在不願意去細想,謝明月面對著落淚的他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情。

  「玄度。」他沙啞著聲音吐出這兩個字。

  謝玄度。

  「玄度,你沒看見,崔愬被刺了數劍仍未倒,他被人按著跪到我面前,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看見這個場面,我想起的是他抱著我射箭的樣子,」李成綺閉上眼,眼淚如同珠子一般地滾落,「我想的不是與崔愬之間的血肉親情,而是想他那樣的人,居然有跪在我面前的一天。」

  「您是天下之主,」謝明月的語氣溫柔極了,「無論誰都跪在您面前都理所應當。」他輕柔地哄著,勸著,「崔愬罪不容誅,您已經仁至義盡了。」

  在謝明月口中,李成綺無可指摘。

  李成綺晃了晃腦袋,他有一種奇妙的脫離感,他看得見謝明月,也看得見顫抖得宛如一隻被暴雨打濕羽毛的鴿子的自己。

  他看著覺得有點好笑。

  他嘆笑當時自己年紀還是太小,心還是太軟,他殺崔愬時感情複雜,逼李言隱退位心中便有無盡愧怍震恐,可他還是那樣做了。

  他向來孱弱,將佩劍放到李言隱桌上時手卻沒有一點顫抖。

  他平靜地,帶著一些作偽地痛心的表情面對李言隱,陳述自己舅舅的罪名。

  萬歲呼聲如山崩,他手捧李言隱退位詔書,肅然接受眾臣朝拜。

  半夜,剛剛獨攬大權的儲君召謝明月入宮。

  李成綺從始至終都沒變過的一點便是,他堅定做一件事,殺一個人時,他無論事前事後多麼悲慟,多麼不舍,仿佛悔不當初,仿佛痛徹心扉,都不會影響他做這件事。

  譬如說,他對逼李言隱退位心懷愧疚,但無論再重新給他幾次機會,他都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做。

  他殺人,與他滿心悲哀地給這人哭喪,一點也不衝突。

  李成綺看戲一般地看著,他看見謝明月被自己緊緊抓住了一隻手,手指握著謝明月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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