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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千年無所依附的漂泊,早已讓他心中仇恨如瘋長的藤蔓。

  他舍掉了最不捨不得捨棄的人,一心想要復仇。

  這幅畫被他深深的掩埋起來,藏在卷卷畫卷之中,數不清已過了多久。

  如今紙頁也已泛huáng,唯她如初的模樣,像烙印一般深深地鐫刻在他心裡,這輩子,到死估計也剜不去。

  殿內燭火忽得一晃。

  弦一眼中的留戀和沉迷還未徹底隱去,便直直地bào露在了尋川眼中。

  他的目光落在畫卷中的女子上,微微有些詫異。

  “你來了。”弦一從柔軟的蒲團上站起,不動聲色地避開他探究的眼神,垂眼收拾起眼中未來得及整理的qíng緒。

  等他再抬起眼時,眼神清澈得似剛才尋川所見的全是幻覺一般,風過無瀾。

  “只是詫異,你與搖歡早已風雨同舟,如今竟還是撇下她獨自前來。”弦一輕笑了一聲,走到桌前,斟上兩杯清茶,一杯端起自己飲入,另一杯則往尋川所在的方向輕推了推。

  面上淡定若故,絲毫不見半夜闖入不速之客的慌張。

  “不舍她涉險。”尋川信步走近,倒未拿起那杯弦一斟上的茶水,只是就近看著他,開門見山道:“霧鏡和辛娘呢,在哪?”

  弦一抬眼看向他。

  似是輕笑了一聲,道:“你不在上界做你高高在上的神明,來摻和這些小事作甚?”

  尋川沉默地看了他良久:“我並不想做神明。”

  當年他壓抑自己的修為,就是因為他不想做這個神明。

  他顧念弦一的感受,也不想此後和搖歡同居瑤池時,要受神明身份的束縛。

  他深知,他心中只裝得下一個搖歡,這天下蒼生如何與他何gān?

  他可以是搖歡的神,卻不想做這個心懷蒼生的神明。

  “是啊。”弦一自斟自酌,哂笑道:“我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東西,你卻棄之如敝履。”

  尋川不言。

  他知曉弦一的執念,也能夠理解。

  就如他執念於搖歡,無數次,他在心裡揣摩。

  若當初搖歡連那縷殘魂都沒有了,他是否會先成神再入魔?

  這種永遠不知道結果的念頭到最終也沒能得到答案。

  因為他想像不了,沒有搖歡,他會變成如何。

  許是這樣的沉默,讓弦一自己也覺得無趣了。

  他放下手中杯盞,負手立於那副畫卷前,抬手輕拂畫中人的臉龐,那樣的深qíng認真,就似真的能觸碰到她一般,輕柔得不可思議。

  “霧鏡已被我困入畫中,你若要搶,我可不客氣了。”他含笑回眸,手中畫卷一收握於手心:“我於她的喜愛,不比你對搖歡少。”

  尋川蹙眉。

  剛才畫卷收起前的剎那,他看到畫中人雙眸似含淚一般,定定地望著他。

  當真如弦一所說,他把霧鏡鎖入了畫中。

  “你想將霧鏡煉成法器?”

  以魂煉器。

  這種鎖魂術通常都是魔道才有的術法,可即使是魔界,也對這類禁忌的術法避如蛇蠍,並不輕易動用。

  弦一一哂,望著尋川的雙眸似染了血般,漸漸變得鮮紅:“唯有煉成魂器,她才再也無法離開。”

  他倦了獨身一人。

  “她受搖歡jīng血滋潤才有機會化靈,修行術法多年即使不能飛升,也總能肆意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你這般qiáng行鎖魂煉器,逆天道,真是該死。”尋川手下法陣凝聚,周身隱隱有風聲破空,竟隱有現在就動手的趨勢。

  弦一仍立於原地,在周圍捲起的風陣里,絲毫不懼地和尋川對視著:“你龍骨已削,神力大減,即使我為凡人,你孤身一人,恐怕也不能與我一戰。”

  他手持畫卷,在越卷越大的風陣中,衣衫自舞,唇角卻含笑諷道:“尋川,你是想再重蹈當年在崑崙山的覆轍嗎?你以為,讓扶正把搖歡送回九重天外便真的安全了嗎?”

  尋川眸色一沉,剎那間,殺氣遮天蔽日。

  腳下法陣金光頻閃,風聲中,法陣凝結而出的金龍,龍嘯聲直破九天,聲震雲霄。

  第八十七章

  嶺山的晨曦還未透出雲層,天剛破曉,遠處的天際有一道淺藍的光就似揭開這夜幕的手,正一點一點地撕開夜晚全部的偽裝。

  那山頂剛透出一絲光來,便聽嶺山後山方向的弦清殿內一聲龍吟,厚重如暮鼓,徑直dàng開晨霧,雲霄四震。

  自上古龍族大量被捕殺後,世間少有龍族現身。

  弦清殿內陡然破空而起的龍吟聲,就似一道驚雷,把未睡將醒的嶺山眾人,一個個震了個清醒。

  後山高聳入雲的山頂間,漸漸已有霞光透出天際,那炫彩的顏色如以天為畫布塗畫的染料,美得近乎讓人窒息。

  但此時這番等待日出的美景,已無人有暇欣賞了。

  閒適的倚牆而站的封毅被驚動,被那近在耳旁壓迫感十足的龍吟聲震得耳膜發痛,嗡鳴聲不止。

  那來自心底深處的恐懼束縛得他四肢動彈不得,孤立在原地,渾身如淋大雨,瞬間濕了個jīng透。

  山谷間的晨風瑟涼,chuī在封毅身上,就如北方的冰凌裹身,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起來。

  他抬目望向木門內,隔著燭火看到兩個人影,終於目露驚恐。

  這種徑直一頭壓在心口讓人毫無喘息之機的壓迫感唯有在無名山那日,他感受到過。

  是他來了。

  孤身一人。

  滿室被陣法捲起的風chuī得東歪西倒幾乎熄滅的燭火里,弦一的眼神晦澀不清,只直直地望著不遠處的尋川,如入了定一般。

  不驚,不懼。

  甚至,整張面容淡然平靜的絲毫沒有波瀾。

  半晌,他捏著手中畫卷,輕啟薄唇道:“霧鏡的內丹在搖歡身上,我若是對霧鏡做些什麼,內丹自會有感知。”

  石妖無心,結丹比通靈類的妖jīng要更困難一些。

  但往往石妖結出來的內丹,就如同石妖的生命,內丹不毀,即使魂飛魄散,假以時日也能捲土重來。

  霧鏡的內丹jiāo與搖歡,本就是做出了拼盡修為和封毅同歸於盡的最壞的念頭。若運氣不好,身隕,他日也能憑藉內丹休養生息,重頭再來一次。

  料想搖歡再貪吃貪玩,內丹這樣不好玩又不好看的東西她不會感興趣。

  可萬萬沒想到,如今成了一道解不開的羈絆,路從忘川。

  尋川有些頭疼。

  那小饞貓雖被他灌醉,不省人事。就算弦一對霧鏡做些什麼,內丹也無法從九重天外帶著搖歡重歸塵世。

  可難保搖歡酒醉後醒來,知曉此事,不會因霧鏡的事埋怨他。

  尋川略微沉吟片刻,道:“你若想得她魂魄,必然得踩著我的屍身。她重生後,魂魄之力早已不如前世,與其冒著白忙一場的風險去取她的魂魄,不如奪我神骨,以上古龍神之身既能褪去你的魔印,也省去了諸多麻煩。”

  弦一輕笑一聲,滿室燭火盡滅。

  他在黎明未明前的天色里,如一隻在河邊飲水望日的鶴鳥,姿態閒適。

  “奪你之身若有這麼簡單,我還會捨近求遠?你削龍骨為瑤池仙子再續一世,生死同命。她若自盡,莫非要我跟著喪命?”

  奪舍一事,有違天道。

  更何況奪上古龍神的神體,若尋川魂魄不滅,他豈非是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再者還有個命理相連的搖歡,這仙子從不按套路出牌,他可不想塵埃落定後還要時時刻刻防備著她。

  尋川絲毫不意外弦一會拒絕,他輕聲一嘆:“你我這一戰,實難避免了。”

  話音剛落,他腳下法陣似被壓抑太久終於得到釋放了一般,金光一現,原本已熄滅的燭火就如被火燎原的荒原,風一chuī,火星又起,明晃晃地點亮了整間屋子。

  燭火亮起的瞬間,弦一額間妖異的紅光如破繭,從他額前的皮膚蜿蜒而出,如他此刻幻化出的猩紅血瞳一般,魔生魔相。

  那一頭黑髮像此時已破開雲層躍出頂尖的金烏,褪去如漆般的墨色,那長發被風chuī至身後,滿頭銀白。

  就像那一年的崑崙山。

  雪頂覆滿了冰霜白雪。

  弦一當年之所以能引得三界女子為之傾倒,相貌倒不是其次,比皮相,這四海八荒許是無人能比得上尋川俊美。

  他重在氣質,即使身墜魔道,也如清新出塵的謫仙,從九天之上遙遙而下。

  鎮妖劍乃上古神劍,弦一身為劍靈,就算沒有修得滿身凌厲bī人的劍意也該有內斂的鋒芒。偏偏他兩個都沒有,反而清澈得像是守護神山崑崙山的山神。

  白雪皚皚中,唯他獨立。

  這樣的人,誰會相信他不過是個上古神劍的劍靈,並非是上古創世神唯一的後裔?

  又有誰會相信,他心中執念深到入魔,墜入魔道?

  更沒有人會相信,當年崑崙山巔他會捨棄神位詐死,蟄伏萬年又捲土重來。

  若非親歷,尋川怕也難以相信,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會是心懷惡鬼的魔。

  兩世。

  已隔萬年。

  可當年崑崙山巔,搖歡持劍刺入弦一心房,劈向他的命門重傷於他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尋川連她手心的溫度都還未感受到,便見她以身擋劫,在天劫中魂飛魄散到只留下一縷殘魂。

  不可能不銘記。

  這萬年,他偶有閉目小憩時,腦中皆是這個畫面。

  未尋到她的迷茫絕望和過往的慘痛,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

  不為討回什麼無用的天地公道,也不為泄那無名的怒火和恨意,只為她曾經經受的那些要一個感同身受。

  天剛破曉。

  晨曦映照得整片天空如浴火一般,鮮紅通亮。

  弦清殿外已擁擁攘攘地站滿了問詢趕來的眾位長老及嶺山弟子。

  守在殿外的是弦一為元豐真人時,座下收的弟子,此時方寸全無地望著弦清殿的方向,不知要怎麼做了。

  匆匆趕來的太一長老,發冠還未豎齊整,被手下弟子攙扶而至,氣喘吁吁地瞪眼問道:“殿內發生了何事?”

  前不久,元豐真人失蹤,已煩得他焦頭爛額,差點歸西。

  怎麼這會人回來了,又是要清理門戶又是殿內傳出龍吟之聲,盡出么蛾子?

  “回稟長老,弟子奉師兄封毅之命,在殿外看守。不管發生何事,若未傳喚,都不得入內。”弟子可憐巴巴地望了他一眼,顯然也是驚魂未定:“所以弟子也不知……殿內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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