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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裡的新聞主持人面無表情地播報這是五十年難遇的暴風雪級別。
她一個人拖著二十三公斤的行李箱,在奧黑爾機場的五號航站樓等了十六個小時才等到雪停。
站在航站樓的巨幅落地玻璃前看雪的時候,於星夜還有心情安慰自己,好歹她待在室內,下再大的雪也凍不著她。
瞌睡打到一半聽見雪停的播報,以為終於可以飛了,卻又被告知極端天氣影響航班調度,還要繼續延誤。
甚至還有大量的航班直接被取消。
最後她臨時改買了去日本成田中轉的機票,一路上飛了快三十個小時,才終於落了地。
可當她一身寒氣拖著箱子走進家門的時候,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她,卻沒有一個人為她的突然出現感到驚喜。
還是她的爸爸,於雲欽最先反應過來,冷冷地問她不好好上學,突然跑回來做什麼。
當時於星夜只覺得,那場五十年難得一遇的暴風雪,的確沒有落在她身上,但卻好像偷偷凍了一大團在她胸口,被她一路無知無覺地夾帶了回來。
那天夜裡,時差沒倒過來的於星夜根本睡不著,爬起來翻開行李箱,把給每一個家庭成員帶的新年禮物都取出來摞好。
又打開筆記本電腦,將郵箱裡準備發給導師的請假郵件從草稿箱刪除,然後躺回去睜著眼睛等天亮。
後來,她發完禮物,在家硬著頭皮憋到過了聖誕節,就又拖著空箱子馬不停蹄飛回了美國。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至少回美國的這一程,她成功登上了直飛的航班。
而回程的路上,也只有聖誕節後殘餘的歡樂氣氛,再沒有冰雪了。
便是這樣一趟教她無所適從的旅程,最終被定義為是「亂跑」。
於星夜嗤笑了一聲,笑卡爾兢兢業業,笑於家人草木皆兵。
她又不是傻子,同樣的傻事怎麼可能再做第二遍。
剛嗤完電話又響。
先前徐嘉儀說卡爾是個訟棍,真的算是相當客觀公正的評價了。
作為於雲欽雇來打理他的海外資產的非訴律師,卻比一般的訴訟律師還要難纏。
於星夜這幾年跟他打交道,十回有八回要被他煩到炸毛。
偏偏她還回回都說不過這個老奸巨猾的訟棍,氣到最後輸出只能靠吼。
「都說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會亂跑,春假我哪也不去就呆在家裡打坐數羊保證你好交差,可以了嗎?能不煩我了嗎?」
被她這麼一連串炮轟,電話那頭卻只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於星夜直覺不對,按照卡爾的嘴炮屬性,這會應該會叫她打坐的時候也別干坐著,順便冥想再練練腹式呼吸,又或者戲精上身大呼「你怎麼能說我是在煩你呢,星夜小同學你這樣讓叔叔很傷心啊。」
總之不會是沉默。
她揪著沙發軟墊的手一緊,拿下電話來一看。
是個陌生號碼。
手指迅速脫力鬆開,像只以為自己被踩了尾巴的貓,全身毛都豎起來,狠狠地呲出滿口牙才發現是自己誤會了,根本就沒人碰到她的尾巴。
「是......你......你是到家了嗎?」
「嗯,是我,到了。」
瑞德不光到家了,而且到家好一陣子了。
第一通電話是在上樓的時候就開始打了。
在撥出這通電話之前,新叫的代駕把鑰匙交還給他就下了車。
他還坐在后座,掏出手機想著發條簡單的簡訊過去,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可是屏幕亮起時,又莫名想到小姑娘扒著車門說叫他一定要跟她說一聲,不然她會不放心。
於是車后座的簡訊就變成了樓梯間的電話。
然而卻是不通。
瑞德也就歇了心思,回到家第一時間洗了個熱水澡,衝去一身風塵。
洗完又渾身冒著熱氣去冰箱裡拿水喝。
一整瓶冰水拿出來,外壁瞬間就掛上一層霜,一口氣灌下去大半。
然而直到再次撥出這通電話,那瓶水才像是正式進入血液循環。
瑞德告訴自己,她說得沒錯,是因為他有她的號碼,而她卻沒有他的。
答應了人家的事,總不好一直叫人等著。
卻怎麼也沒想到接通之後,劈頭蓋臉來這麼一頓。
聽到那頭忽然掐住了嗓子似的變了調,轉成了柔柔巧巧的問話,瑞德先是不自覺地挑眉,嘴角跟著就悄悄有了弧度。
他拿著電話站在陽台門邊,玻璃上映出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弛懈和緩的神色。
他沒在看玻璃,眼皮褶都伸懶腰似的舒展開,稀鬆地對著遠處的夜空,連焦都懶得對。
緊繃到了極限的神經舒緩下來,困勁兒反而不急著上涌了。
單手撥開玻璃門,空氣變得清新潤澤,瑞德難得短暫地起了逗弄人的興致,好整以暇地問:
「怎麼,你家裡還有羊?」
按說過了清明就該算晚春了,於星夜卻分明聞見了春夜最新鮮的風。
她像是被牽著在風裡不用動腿地閒逛,只用跟著意識走,疏於防範地自問自答:
「什麼......什麼羊?」
「不是......沒有,沒有羊。」
「是我一個,呃,一個叔叔,問我春假打算怎麼安排,想去哪裡玩。然後我......」
那陣風不再清爽,仿佛變得有些粘稠,於星夜下意識不想說那是她爸爸雇來接受她的相關事務的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