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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允給司影使了個眼色,而後抓住雁晚動個不停的手,輕拍她的脊背,詫異問道:「你把莊霆扔進了水裡?」
「他是登徒子,他不要臉。」雁晚推了江允一把,這樣一來,她肩頭的肌膚便露了出來。江允大驚失色,連忙脫下披風,欲罩在她的身上。她卻極不情願,甚至輕輕扯著衣料,滿腔委屈:「信之哥哥,莊霆撕我衣服,他撕我衣服!」
以往僅在調情時才會喊的稱呼,今日怎麼輕而易舉地吐出來了?
江允霎時暈頭轉向,強行給雁晚罩上了披風。他還沒來及為黏糊糊的「信之哥哥」四個字心花怒放,便開始為莊霆的輕浮狂妄而惱怒了。
他見雁晚站不穩,索性把人打橫抱起,邊走邊問:「雁晚,你有沒有事?怎麼糊裡糊塗的?」
不僅是糊裡糊塗,甚至……有點兒呆傻。
平榮深深低頭,一不敢看,二不敢聽。
雁晚的一隻手無力垂著,一隻手則反覆撫摸著江允的面頰。她半閉眼睛,似睡未睡:「梁晦給我下了迷魂散。他沒有被我扔進水裡,但已被我打暈了。嗯,暈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便長長地「嗚」了一聲,顫聲道:「你不能殺死他,他要回家照顧娘。」
江允垂眼望著她的臉,心緒複雜,承諾道:「好,不殺他。」
雁晚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小狗,我給你留了份如意糕,放在纖纖那裡,你要全部吃完。小狗最喜歡吃如意糕,是不是?」
「是。」江允的心驀然一軟,笑意溫和。
平榮跟在二人身後寸步遠的地方,聽見雁晚喚陛下「小狗」,差點驚叫出聲。他拼命克制著訝異,並放緩了腳步,生怕再聽見奇奇怪怪的東西。
了宣平侯府,平榮才快步追上去,為江允打開了馬車車門:「陛下,您當心點兒。」
窩在江允懷中的雁晚,也開口叮囑道:「聽見了嗎?陛下,當心。」
「好,我當心。」江允的笑容更加燦爛,驚到了一側的平榮。他把雁晚抱上馬車,對平榮道:「你去知會舅舅,朕先回宮了。」
語畢,懷裡的姑娘又說了起來。她的神情變了,不再是怒氣騰騰或笑意淺淺,而是緊緊擰著眉目,連聲音也是顫抖的:「即使是血親,也不一定全心全意對我好。」
血親,未必真心待你。
這樣的道理,江允的體會比雁晚更深。
他的血親,逼迫他、威脅他、暗害他,把他推上絕路。他替雁晚理了理鬢髮,眸色晦暗不明。
雁晚面上有抹淡淡的緋色,一副罕見的嬌憨之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是師母、阿姐和小允。他們愛我,我也愛他們。」
愛我?
「你愛我?」江允的雙眼晶亮璀璨,縱然有紗簾的阻隔,但仍映出了窗外的燈火。
雁晚一根根地掰著自己的手指,像初學識數的幼童般,道:「這是師母和阿姐,這是『明心』,這是『鴻書』。」
她思索了一會兒,旋即舉著無名指欣喜道:「這是我家小允,他在我心裡排第四。」
排第四……
江允的額角輕輕抽動,暗暗勸說自己,第四也行,也行。
雁晚嘴裡又嘟嘟囔囔了幾句,江允沒有聽清,但接下來的話,他卻聽了個清清楚楚:「我真蠢,我怎會相信梁晦的花言巧語。我看見他胳膊上的燒傷疤痕,便想起了江允。火燒在江允身上的時候,該有多疼啊……」
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字字扎在江允心頭。
馬車裡靜謐無聲,雁晚不再接二連三地吐著胡話,而是靜靜倚在江允肩頭。
江允攥著她的手,逐字逐句地回溫這段話,雙眸漸漸酸澀。他的血是溫熱的,卻在此刻變得灼燙滾沸。栽在他心間的樹被熱血灌溉,又開出一朵花來。
車窗外傳來兩聲輕叩,司影的聲音響起:「陛下,宣平侯從水裡撈起來了,他似乎中了某種藥物。至於裴姑娘的弟弟……」
「她沒有梁晦這個弟弟。」江允心生不悅,出聲提醒司影的措辭。
司影思慮片刻,道:「至於梁晦,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現在醒不過來。」
江允「嗯」了一句,作為回應:「讓宣平侯明日進宮。」
他拍拍雁晚的面頰,柔聲試探:「你想去哪兒?我送你去阿姐那裡,好嗎?」
他記得,雁晚從天牢里出來後,首先便要去找孫妙心。或許,孫妙心是最能安慰雁晚的人。
「不要。」雁晚抓住他的手,緊緊貼在自己臉上:「阿姐看見我的衣服破了,肯定又得哭,我不能讓她哭——我想去找我的小狗。」
江允笑了笑,吻在雁晚的額角:「那回宮罷。」
馬車應聲往前駛去,車軲轆滾滾的聲音在黑夜裡清晰無比。
迷魂散的效果還在,雁晚每說一段話,便要歇許久。她既想說,又說得慢,江允唯有耐心等著,不願漏過任何一句。
直到江允抱著雁晚進了太極殿,雁晚仍說個不停。
「我好想小黑炭,怎麼辦?」雁晚忽然扯住江允的耳垂,神情愴然:「它死掉了,死掉了。」
江允亦稍感失落,他把雁晚輕輕放在榻上,嘆了一口氣,哄道:「你不要哭。你先睡會兒,太醫很快就來。」
他送小黑炭給雁晚,是為了讓雁晚看見小黑炭,便能想起自己。萬萬沒料到的是,黑色的小狗居然會為了救雁晚而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