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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晚不以為然,道:「我得趕在年關前回去,師母和阿姐在等我回去過年。阿姐好些年沒有和我一起守歲了,我歸心……」

  她歸心似箭。

  ——你在雲州,我歸心似箭。

  像這樣的話,江允也曾信誓旦旦地說過,卻再也沒有回去過。

  兩人同時沉默,最終是雁晚咳嗽了一聲,打破死一般的寂靜:「你若沒有其他的事,我便先走了。有緣再見罷。」

  她語氣淡淡,仿若這只是一場世間最尋常的離別。但她立刻就見到,江允的眉目忽地被痛苦侵蝕——再這樣下去,江允沒準該落淚了。

  雁晚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頭皮一陣一陣地發麻,她後退半步,及時制止住了江允還未奪眶而出的眼淚:「哪有你這樣當皇帝的?這才多大點事,你皺什麼眉頭?」

  又不是我非要當皇帝的。

  江允揉了揉眼睛,他心頭的死灰剛剛被重新點燃——他所貪戀的東西之一,便是眼前人的瀟灑和自信——若他剛才沒有目睹雁晚的勝利,此時便已經忍痛送走雁晚了。

  他上前半步,深深凝視著雁晚的雙眸:「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對我的真心,有幾成?」

  「這樣的問題,毫無意義。」雁晚嘴上雖如此說,卻依舊回答了江允的問題:「六七成。我對情人能有六七成的真心,已經算是難得了。」

  江允偏過臉,雙手不住顫抖。他雖不曾指望雁晚能付出十分的真心,但仍要聽雁晚親口承認。

  「你仍有疑問?」雁晚緊緊看著江允的臉,一字一頓:「我的確有過等你回雲州回來的心思,也為你傷心過一段時間……我捅你一劍,令你為此傷心,是我有錯在先,我再向你道歉。言已至此,你還有什麼話要問?」

  江允遲疑了片刻,終究沒有把自己三年前受到的脅迫說出來。先帝以雁晚的性命威脅他,拿捏住了他的死穴,以此把他「鎖」在宮中。待先帝駕崩後,千靈又從雲州帶回那樣殘忍的話……他就算有心,也不敢去找雁晚。

  更不敢把真相說出來。

  哪怕雁晚僅有一絲心煩、愧疚、自責的可能,江允也得杜絕。

  他搖搖頭,顫聲道:「我疑慮已解,你走罷。若有緣,我們會再見面的。」

  雁晚果然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轉身離去。她在穿過拱門前,莫名地回頭望了一眼,卻只看見江允單薄的背影。她不禁疑惑,江允這麼高的個子,怎會瘦得像張薄紙,即使是穿了厚厚的冬衣,也撐不起來?

  她走出幾步,透過院牆的窗柩再次回頭。這一次回頭,竟與同樣轉過身的江允四目相對。江允漆黑的雙眸深邃似海,仿若要把雁晚溺在海中。

  雁晚怔愣一瞬,旋即加快步伐,離開了此處。

  *

  江卓站在將軍府的樓閣高處,靜靜賞完了觀魚亭邊的離別。她當然聽不見這對昔日的情人說了什麼,卻能清楚地看見雁晚的兩次回頭,和江允落寞孤單的影子。

  可真有意思啊。

  她敲了敲欄杆,笑容涼如霜雪。她平生酷愛品鑑人心,淡漠涼薄的、一往情深的,忠誠者背叛的、天真者墮落的,她在二十多年的歲月里看過太多。

  但像江允這樣,掌權者對普通人求而不得,並為之黯然神傷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她少女時便豢養過面首,自她做了威震一方的守將,府中形形色色的「入幕之賓」便更多。美人、名望、權勢,憑她如今的地位,除了還未得到皇位,旁的要什麼沒有?

  江卓望著遠方的天,正出神時,一位清秀纖弱的青年出現在了她身後,這青年生得嫵媚,俯首道:「將軍,那名在夜市中說瘋話的皮影戲藝人……今日在獄中咬舌自盡了。」

  「自盡?」江卓鎮定地回眸,她未為此事過多地詫異,而是挑起了青年的一律鬢髮,曖昧地笑道:「你發間有花香。」

  「臣還有一事,」青年乖巧地任江卓撫摸,眼神飄忽不定,「那位派人給您捎了口信,約您在老地方一見。」

  明青琅的口信?

  江卓微微蹙眉,小指的指甲一不小心在青年眼下劃出了血痕。她毫不愧疚,向青年道:「你近日是否吃得多了些?似乎不如往日輕盈……」

  那青年慌了神,竟無言以對。江卓見狀,又以輕飄飄的嗓音補充了一句:「你要柔弱無骨、腰肢纖細才好看。否則,除了我,世上誰還會要你?」

  「是,臣知道了。」青年喉頭輕顫,美麗的睫羽蒙上一層水霧。他可憐兮兮地望著「主人」,又道:「將軍今日回來,不如去臣房裡歇息罷?」

  「我今日應了小舟的約,要去他那裡過夜。」江卓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解釋:「他入府不久,比你年輕多了。我就算多寵著他些,也是理所應當的罷?」

  小舟,是江卓「新寵」的名字。

  青年面色煞白,唯有緊緊咬住唇齒,目送江卓遠去。

  *

  在青州這樣入冬早、開春遲的地方養活一株巨大的老榕樹,堪稱奇蹟。老榕樹因此成了青州百姓心中神一樣的存在,樹下甚至擺有香案,供人上香。

  明青琅左等右等,終於等到了緩緩驅馬而來的江卓。江卓不緊不慢,牽著心愛的馬駒走到明青琅面前:「何事?」

  「阿卓,你好冷漠。」明青琅的眼中閃過悲涼,他故意把這份悲涼的尾韻拉得極長,好讓江卓看個清楚:「你我好不容易才見一面,你怎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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