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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意藍湘於是就也在旁伺候筆墨。藍湘見蘇妙真下筆如飛,比往常寫話本時再三斟酌修改全然不同,也有幾分詫異:「姑娘怎麼寫得這般急,以前我和綠意催姑娘時,姑娘還老說『慢工出細活』。」

  蘇妙真頭也不抬道:「我急著拿出去刊發。」說著,便抬手將已成的手稿遞給她二人品讀,「你倆看看有沒有什麼要修改的。」自己專心致志運筆疾書。

  綠意藍湘便急急把墨磨好,隨即兩人同擠著一張東坡椅,腦袋碰腦袋地就著窗外的日光讀起來。兩人剛看沒幾頁,就是一驚,心道:她們姑娘以往寫話本多是些斷案洗冤、神魔志怪、諷刺世情或歷史傳奇,從不涉及才子佳人。

  而蘇妙真平日就是連看戲,也不愛看那些《西廂記》、《荊釵記》以及《牡丹亭》等描述男女情愛的戲文,只說不合她心意。

  但眼下這第一回 的題目卻是《於麗娘賢主中饋,陽百戶怒打小人》,裡頭更用了一半的篇幅來寫這夫妻二人的伉儷情深。

  綠意藍湘不解其意,但乍一讀來,只覺得裡頭的夫妻之情也恰如《荊釵記》里一般纏綿繾倦。

  她二人互視一眼,估摸著是蘇妙真自打成親以後與顧長清夫妻和睦,有感而發。正在高興間,越往後看,卻越沒了笑意。

  這話本假託在宋朝年間,講的是梁山方臘造反起義時,汴梁一對恩愛夫妻的事。然而起初兩回把這對夫妻寫得越是恩愛,後面幾回就看得越是讓人心寒。

  這後幾回基本上就是蘇妙真化用了楊喬氏的遭遇:於麗娘為匪徒所侮後死裡逃生,卻被夫家以「失貞」拒之門外,第六回 寫得就是於麗娘等了整整一夜也沒等到陽家開門,她在大雨中一面回憶六年來的鶼鰈情深,一面反覆想著何以曾許下永結同心的陽百戶冷漠如斯。

  綠意看到此處,拍案而起,情不自禁地咬牙道:「這於麗娘也太命苦了,先遭奸人所辱,現下又要被趕出陽家!」又難受道:「姑娘,於麗娘究竟得了個什麼結果,總不能好人沒好報吧?」

  恰此時,蘇妙真寫完最後一段,擱下毛筆,看向眼淚花花的綠意藍湘二人,嘆口氣,默不作聲地把最後一回遞給她二人。綠意藍湘忙接過手稿去看,不看還好,一看她二人臉更耷拉下來,就連向來穩重的藍湘也險些沒在蘇妙真跟前兒哭出聲來。

  「姑娘好狠的心……」

  「於麗娘如此命薄,我看都怪這個該死的陽白戶。」

  「就是,於麗娘雖是被失了貞潔,可那是被奸人脅迫,也是因她丈夫在外結了仇家,惹了高俅一黨,陽白戶不說體諒她,反而要休妻,生生逼死了於麗娘和她腹中的孩子,他就沒想著自己曾說過『縱然海枯石爛,他待麗娘也永生不負』麼?」

  蘇妙真見她二人反應劇烈,心中又是傷懷又是感慨。忽聽藍湘發問:「姑娘怎麼偏寫這讓人心碎的東西,說起來也不吉利。」她不自覺又是一嘆。

  這些時日,她夜夜輾轉反側,一閉眼想起的就是日暮時分的大佛寺。她是沒看到楊喬氏的屍首,可她就是無法忘懷,心頭似籠上一層陰翳的迷霧,讓蘇妙真食不下咽、寢不安席。

  在揚州那幾日,王氏知曉楊喬氏的遭遇後,唏噓很久,但卻仍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女人家失了貞潔,可就沒了臉面,她夫君固然絕情了些,但話說起來,又有哪個男人能忍此事呢?只能說是這婦人命苦。」

  蘇妙真當時就沒有說話。

  而知曉內情的蘇安亦吭吭哧哧地也在她跟前勸過一回:「楊千戶只是給了楊夫人休書,也沒有逼著她自盡,還是這婦人想不開——姑娘已經為楊夫人盡足心了,可不要再傷神傷身——否則二奶奶和三少爺看了,也不好受。」

  蘇妙真當時笑著答應了,更從其所言,每日言笑晏晏,再也不在蘇問弦與王氏跟前提起此事。但每到深夜,蘇妙真總翻來覆去在想:固然楊喬氏自己不尋死,楊千戶不能殺了楊喬氏,可楊千戶一口一個「淫*婦」又作何解?而楊喬氏若不是自小被人教導勞什子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也未必會自盡。

  回了蘇州以後,她屢屢想把這事對顧長清一說,聽聽他的看法,不知為何,她似乎篤定顧長清的回應會與其他男人不同。但話到嘴邊,她每次都仍是咽了回去。

  三月她去山塘街見了小藕官一回,二人說著說著,也談及此事,小藕官當時一句「真想讓天下人聽聽來評理」啟發了她,才有今日這本《鴛鴦記》,更打算由小藕官改成戲目,在虹英班演來,若能讓一個兩個聽過此戲的人有所感觸,那也是不費此番心血。

  蘇妙真輕輕嘆氣,合上話本。

  揚州漕私大案震動朝野上下,整個江南乃至大順的目光都投向了揚州府,隨著總商汪家的搖搖欲墜,這目光又轉向薊州遼東,甚至宣府大同。

  漩渦中心的揚州城寂靜表面下暗暗蓄力著狂風暴雨,瘦西湖上其他鹽商高官們的畫舫花船未卜先知,不再日以繼夜地傳出絲竹琴箏之聲。

  而與它相隔不遠的蘇州城,則似太平安穩。

  浴佛節這日,烏篷船們從城裡城外的佛寺返程,慢慢悠悠地在淺窄擁擠的水道里穿梭往來,停在山塘街虹英班附近的碼頭上。人們不顧夜色已然將臨,摩肩擦踵、挨挨擠擠地進了燈燭高燃的虹英班——虹英班新來了名戲子,不過五日,就傾倒整個蘇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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