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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幾年前就開始人丁凋零,只剩下四個孫子承歡膝下。
人老了總會覺得孤獨,加之四個孫子平日裡總不在身邊,老人家就盼望著過年,大家都回來聚聚。
結果……往年chūn節都在部隊裡的溫敬這次倒是回來了,另外三個,到現在人影都沒見著。
溫少遠忙著剛起步的酒店事業,抽不開身。平時有空又都在學校里,一年到頭也沒見著幾次。溫景梵說是學校活動,去美國jiāo流學習三個月,今年是趕不回來了。溫景然,寧願在S市,也不願意回來。
老爺子一上火,最cao心的便是辛姨。
辛姨和已經去世的溫老太太是表姐妹的關係,溫老太太還在世的時候辛姨就來溫家幫工了。她廚藝好,料理家事也細心,無微不至。再加上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吃住都在溫家。
哪怕後來溫老太太離世,溫老爺子也留著她繼續在溫家。如果說溫家還有誰能讓老爺子服軟聽話的,也就只有辛姨了。
沒過多久,辛姨收拾好了碎玻璃回來,手裡還拿著泛huáng且有些破舊的小本子遞給聞歌:“辛姨小的時候上學不認真,沒讀幾年就回家繡花了,識得字少得可憐……你幫我找找少遠的手機號碼。”
聞歌的手指剛挨著小本子,聽見辛姨說的名字時,頓時怔了一下:“要打給……”
小叔兩個字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是卡在喉間一半,怎麼也說不出口。
幸好,辛姨並沒有察覺:“對,你找到了就打過去,讓你小叔明天回來一趟……除夕了,一個個都不回來像什麼話。”
聞歌“哦”了一聲,接過來,手指都微微有些發抖。
她趴在柔軟得沙發扶手上,電話是很老式的撥號電話。她一個個數字校對jīng准後才撥過去,握著聽筒才一小會,就覺得手心發汗,涼颼颼的。
“嘟嘟嘟……”的忙音過後,是一聲簡短的接起電話的聲音,隨即,便是他低低沉沉的聲音響起——
“餵?”
聞歌原本都想好了台詞,突然接通,毫無防備地就聽見他的聲音,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她握著聽筒呆呆的,完全想不起來自己要說什麼。
大概是沒有聽到對方的回應,所以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停頓一瞬,聲音裡帶上了幾分笑意:“辛姨?”
“不、不是……”聞歌終於回過神來:“我是聞歌。”
溫少遠靜默。
過了一會,才回應:“是你?”
聞歌“嗯”了一聲,這才恢復理智:“辛姨讓我給你打個電話……”
溫少遠顯然已經猜出了目的,沉吟:“我知道了。”
聞歌誒了一聲,正想問“你知道什麼了……”,卻聽他話題一轉,很自然地跳躍到——“住得習慣嗎?”
“還好。”聞歌喉嚨有些發gān,握著聽筒的手指不自覺地寸寸收緊,問道:“那你明天回來嗎?”
“不一定……”他並未解釋,就和她這樣在電話的兩端保持著沉默,良久才“唔”了一聲,說道:“除夕回不回來不一定,年後會回來一趟。這段時間要是沒有事qíng做的話,可以去我房間那幾本書看看。”
聞歌“啊”了一聲,忙問道:“可以嗎?”
她明顯雀躍的聲音讓溫少遠忍不住彎了彎唇,低低地“嗯”了一聲。
直到掛斷電話後,聞歌的心qíng還沒有平復下來,見四下無人,無聲地大笑了起來。
……
蔣君瑜和溫敬一大早就出門了,直到晚上夜深了才回來。
上了樓,才發現聞歌的房間裡還透著光。溫敬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十點多,原本這個時候聞歌早就休息了……
“去看看。”
打開門。
明亮的燈光下,聞歌坐在書桌前,手肘下壓著書頁,正回頭看著他們。
臉上明顯有幾分疲倦之色,只那雙漆黑的眼睛亮得驚人,蘊著水色,似有流光掠過。
溫敬推門進來,看了她一眼,溫和地問道:“怎麼還不睡?”
“在看書。”聞歌拿起書遞給他,“我從……小叔房間裡拿的。”
溫敬看了眼,原本舒展的眉頭在聽見後面那句時倏然皺了起來,抬眸盯住她。那眼神帶著幾分責備,顯然不贊同她的做法。
聞歌趕緊解釋:“是下午辛姨讓我給小叔打電話的時候,小叔自己說的……”
話落,溫敬的眉頭不但沒有鬆開反正皺得越緊。還是蔣君瑜輕笑了一聲,指尖在他的眉心一點,笑道:“少遠從來不讓人動他的東西,對聞歌倒是例外。”
啊?!是例外嗎……
除夕。
一大早,蔣君瑜就來叫聞歌起chuáng。
拉開窗簾,那日光從窗口透進來。聞歌抬手捂住眼睛,等適應了光線看出去時,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雪,斷斷續續,卻連綿不絕。
天色倒是比昨天亮堂了許多,一眼看去,整個A市都攏在這昏沉的日光里。積雪皚皚,屋檐上,糙木上,小路上……
觸目所及之處,皆是這種純淨得像是能洗盡鉛華的銀白。那雪花紛紛揚揚,倒是有那麼幾分寒冬臘月的氣氛。
老爺子的心qíng還不錯,帶上聞歌,哼著小曲去後花園裡巡視了一圈。
兩個人都沒有打傘,出去沒一會,身上就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花。經過樹下時,正好一陣風襲來,chuī落了瘦弱枝椏上的積雪,全部落在了老爺子的肩膀上。
老爺子也不惱,笑眯眯地回頭看了眼安安靜靜的聞歌,突然問道:“聞歌,你跟太爺爺說說,你叫溫敬叫什麼的?”
聞歌一怔。
他的目光雖然溫和,卻隱隱有著一絲銳利,看著她,等她的回答。
她很少開口叫溫敬,僅有的幾次都稱呼他為“叔叔”。
可此時,在老爺子這樣的眼神里,聞歌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漸漸地有些喘不上氣來。那種壓迫感絲毫沒有掩飾,讓聞歌瞬間感覺自己並不是踩在實地上,而是被拎至了高空,搖搖晃晃地不能落下。
她混沌的腦子裡思緒紛雜,垂在衣袖下的手指緩緩握緊,思想鬥爭良久,這才抿了抿唇,朗聲回答:“我叫溫敬爸爸。”
老爺子微挑了一下眉,對這個回答意料之中。他轉回身,繼續往前走著,走得格外緩慢。
那種壓力,那種被緊緊盯住的緊迫,在那一剎那分崩離析。聞歌這才有幾分踩在實地上的感覺,恍惚間才明白過來……他剛才的問題,只是為了這個答案而已。
果不其然,老爺子的下一個問題就是——
“如果你爸爸再給你添個弟弟妹妹,聞歌會不會喜歡?”
他雖然不喜歡這橫空殺出來的溫敬的養女,但也不至於當面對著無辜的並且有些可憐的孩子,就說出“你只是我們溫家領養的,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你應該明白,這代表什麼”這樣的話。
畢竟在接納她的起初,老爺子也是決定把她當做溫家的一份子去對待。但這些,全部建立在她必須乖巧懂事的基礎上。
在他的心目中——沒有血緣關係,自然無法做到寵愛,唯有善待。
這個問題明顯比剛才那個要好回答一些。
聞歌垂下眼:“當然喜歡,爸爸領養我我就很感恩了。”
老爺子對這個回答很滿意:“走吧,雪下大了。”
聞歌“嗯”了一聲,垂在衣袖下的拳頭越捏越緊,心裡那鈍鈍的,有些沉悶的痛感就這樣絲絲縷縷地擴散開來。
始終……是不一樣的。
老爺子的接納,更像是一個妥協,而她在裡面的作用就像是棋盤上隨意的一顆棋子。沒有一招定生死的重要,也沒有至關重要的分量,所以一顆棋子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在掌局者限定的棋盤裡,不脫離掌控,那才是上佳。
☆、第四章
和老爺子的這段對話,聞歌並沒有和任何人說起。
近中午時,天色越發yīn沉。那大雪就像是沒有盡頭一般,連續,纏綿。門外的積雪已經從及腳踝的深處又往上堆了些,別墅區內鮮少有人走動,那白雪晶瑩剔透,連綿不絕,一直蔓延到道路的盡頭。
“A市的冬天都這樣,一開始下雪,就停不下來。要等到明年開chūn,天氣暖和了……”辛姨絮絮叨叨地說著,見聞歌一直看著屋外,笑了笑,低頭繼續織毛衣。
中午吃過飯,聞歌回房間看書。
經過樓梯口的書房裡,從未關緊的門fèng里望進去,還依稀能看到老爺子鐵青著臉,神色嚴肅又震怒。
他身後是大片大片稀薄的日光,即使沒有開燈,屋裡依然很亮堂。
因為角度的問題,聞歌並沒能在這倉促一瞥里看見溫敬和蔣君瑜,只隱隱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從腳底發芽,漸漸抽出枝葉藤蔓,一路往上,緊緊地纏住她的心口。
聞歌靠著牆站了一會,沒能聽到書房裡的動靜,正準備悄聲回房。
與此同時,書房裡的沉默終於被打破,老爺子音色沉沉,顯然很不悅地問道:“工作工作……又是拿工作當藉口。溫敬胡鬧,君瑜你也陪著胡鬧嗎?”
“你們當自己還年輕呢?職業又這麼危險,出點差錯怎麼得了?我雖然一把老骨頭了,但我還養得起你們!你們把聞歌那孩子接回來的時候是怎麼說的?領養的就是比不上自己親生的!”
溫敬原本還淡然的神色倏然就是一緊:“爺爺,這種話不要再說了。”
“不要再說?”老爺子冷哼一聲,手裡的茶杯重重地擺在書桌上,發出一聲巨響,“我不僅說了,我還是當著那孩子的面問的!”
溫敬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但老爺子這樣親口承認,對於他的衝擊xing不可謂不大。他皺眉,臉色瞬間就難看了起來:“爺爺。”
“你們兩個人結婚多少年了?一無所出。領養個外姓的女孩子就想當做是對我的jiāo代?”他重重哼了一聲,原本就沉鬱的聲音更加粗糙:“溫敬你就沒聽過我的……遲早你要後悔。”
溫敬要讀軍校,要去部隊,要娶蔣君瑜……老爺子從未看好過。溫家從他這開始白手起家,幾乎都是從商,偏偏大孫子劍走偏鋒非要去那種荒山野嶺的地方,做危險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