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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過眼神,說:「不疼。」
對於身上的傷,無論是新、舊,他都沒有對應的反應。周曉月覺得心上被細小的火炙烤著,冒出那種疼得難受的痛苦。
「後背。」
周曉月說。
衛沉不看她,但依言轉過身,他拉高衣服,露出光裸的背部,任由周曉月看。
兩片肩胛骨刺出,夾著一片傷痕累累的倒三角,一塊新的烏青下,是數不盡的淺色舊疤,
之後。
周曉月說一句,衛沉便做一句。
就算她讓他脫掉精光,衛沉很可能也會照做。
周曉月當然不會。
她只是不停地擦眼淚,然後學著衛沉之前做的那樣,依順序給衛沉擦藥。她當然不可能像衛沉自己上藥那麼隨意。
周曉月只敢用棉簽蘸取一些,很輕地給衛沉擦抹消毒,然後塗藥。
她做什麼都是小心翼翼的,上藥就更謹慎了。
衛沉只感受到後背先泛起一點、一點的涼意,緊接著又在藥膏的作用發熱、生燙。
好像落在那上面的不是藥水,而是周曉月的眼淚。
他靜默許久,終於開口。
「之前那些,是我爸打的。不過他現在坐牢了。沒事了。」
衛沉說:「就還留了債務的麻煩。今天晚上,是有個債主發現我媽交過手術費,找人來鬧,讓醫院退錢還債。」
衛沉又說:「我是故意挨了兩下,用傷人賠償趕走他們,又讓醫院換了我媽的床位,也沒事了。」
他一連說了兩個「沒事了」。
面不改色,風平浪靜。
周曉月卻哭得更凶。
這在她看來,完全不是沒有事。
她說:「那……你以後要怎麼辦呀?」
周曉月聲音都抖了。
衛沉穿回上衣,直起身,冷靜地回答。
「先做完手術,再考慮以後。」
好像再難的事情壓下來,也不會壓垮他。因為他先一步把自己磨鍊成了無知覺的木石,無感官的銅鐵。
他修煉到對自己的苦難無動於衷,卻無法忽視周曉月的眼淚。
衛沉猶豫一下,還是沒有拿紙幫她擦淚。
他只能幹巴巴地開口:「不用擔心我,我習慣了。但是周曉月,你以後要怎麼辦?」
周曉月一抽噎,怔怔地看著衛沉,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她給自己安排了那麼多事,那麼多任務,但在衛沉的對比下,她的準備顯得如此不足輕重,不堪一擊。
她沒辦法否認。
衛沉讓她對自己還沒有找到的親生父母,產生了一些無端的恐懼。
「鈴鈴鈴。」
手機響了起來,這次跳出「霍長英」的名字。
無論周曉月默念再多遍,不能依賴那些不屬於自己的人和事物,但一看到霍長英,周曉月還是會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眼神亮起,容色一新。
她不是想著自己。
而是想著,至少,衛沉的事情可以解決一部分。
周曉月和衛沉分享:「霍長英給我打電話了!」
「衛沉,你還記得他嗎?就是那天晚上來接我的朋友。
他也很擔心你。
他還說要幫忙問一下莫醫生提前安排手術,有消息了就告訴我。今晚的事情,他一定也有辦法!」
她滿懷期待。
就好像霍長英真的熱情助人,完全是因為同情衛沉而出手幫忙。
衛沉先是皺眉。
但看著周曉月接電話,他薄唇微啟,又緊閉不言,再次恢復到寂靜,不去打擾。
「嘀。」
電話接通了。
周曉月還點開外放。
然而。
電話的另一頭,並沒有傳來一如既往的溫柔笑聲。
「我還以為你不會接這個電話呢。」
霍長英的聲音淡淡,他沒有笑。
周曉月舉著手機,還有些不明所以:「我答應你會接的呀。」
霍長英輕聲地一嘆,然後他放緩語氣,儘量維持柔和地說話:「是嗎。門衛報告說,晚上來了一個年輕人,是周家的客人。
沒有坐車,走路進去的,有些奇怪。」
周曉月心頭一跳,她下意識地屏氣,眼眶裡的淚花也不轉了。
「曉月。」
他先親昵地喊了一聲周曉月的名字,緊接著問她:「是你讓他來的嗎?」
霍長英停頓一下,才問下去。
「這個人,是衛沉嗎?」
周曉月嚇住了,不敢接話。
她其實是想和霍長英說衛沉的事的,但她根本沒想到霍長英會先知道。周曉月一慌,什麼解釋的話都想不出來。
現在她要是撒謊,霍長英一問爸爸媽媽就更加完了。
她不說話,霍長英也不出聲,安靜地等著她。
衛沉已經聽到自己的名字。
他看向周曉月,少女的慌張和無措一目了然,他盯住一會兒,無聲地嘆氣。
「是我。」
沙啞的少年聲音響起,是衛沉應了。
「……」
一段壓抑到極點的靜默之後。「呵。」霍長英終於輕笑了一聲。
下一刻。
「嘟。」
電話應聲掛斷。
作者有話說:
好像又突然漲收了,謝謝謝謝大家!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