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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會自作多情,以為他心裡會有自己。她對他了解得很,孺子在入侍東宮的女官之中地位最低,不像太子妃和良娣那樣,冷落挑刺還須看一看名頭,用來欺負折辱簡直是再好不過。而對外說出去,卻是皇帝胸懷寬廣,成全了文德皇后的遺願,可謂是面子裡子都得了。
「多謝殿下。」漪如道,「我曾對殿下說過,我一向自知才疏學淺,教養粗鄙,站在殿下面前,常自慚形穢。殿下乃將來的天子,我萬萬是配不上的。如今,我父親落罪,名譽掃地,我哪怕只是做個孺子,在東宮裡端水執帚,亦是有辱門庭。殿下好意,嚴家闔家上下感激涕零,只願殿下萬萬不可再為我費心,以免為世人詬病。」
這話說得從容不迫,太子聽著,面色一變。
他看著漪如,有些不可置信。
「你糊塗麼?」他皺眉,忍不住道,「你入了東宮,便不必遠離京城。你父親之事,亦可因此得到轉圜餘地……」
「不願意。」漪如打斷道,迎著他的目光,「不過殿下能如此為我考慮,我甚是感激。作為回報,有一件事,我也想提醒殿下。」
太子看了看她:「何事?」
「我聽說,崇寧侯的長子王竣,如今當上了殿下的伴讀,是麼?」
太子的目光定住。
「是又如何?」
「殿下乃儲君,每日學習治國理政,殿下的伴讀,將來亦是朝中棟樑,乃殿下左膀右臂。」漪如緩緩道,「這等好處,連趙王都不曾有,聖上何以給了王竣?」
太子的神色驀地變得陰晴不定。
「你何意?」
「你知我知之事,還請殿下深思。」漪如道,「我已決意跟隨父親回南陽去,將來興許如殿下所言,再也回不得京城,也再也不得見面。我只願殿下保重,大位穩固,既壽永昌。」
說罷,她向太子一禮,自行將門打開,走了出去。
外面的院子裡,除了太子身邊的內侍,吳炳也在。
見漪如走出來,他往香堂上看了看,神色不定:「女君,這……」
「回去吧。」漪如道,徑直廟門外走去。
頭頂,天空晴朗,如剛剛洗淨一般,萬里無雲。
微風拂面,漪如望著上方,露出笑意,不再往身後看一眼。她腳步輕快,仿佛終於卸下一切,徑直走向另一片天地。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容娘子(上)
承露十年。
陽春三月,寒氣消退,繁花似錦,揚州正是最好的時節。
運河上,舟船如梭,往來繁忙。南北貨物經由水旱道路匯集到揚州,再分別運往各地,南下的南下,北上的北上,出海的出海,商業極盛。
與商業齊名的,是揚州風情。
運河兩岸,酒樓食肆林立,歌舞終日不休。
各地客商旅人到了揚州,無不想在這繁華之地放鬆消遣,飲酒賞景,會客交友。也是因此,各處酒肆茶樓就是揚州消息最靈通的地方,每日到這些地方一坐,總能聽到各路的新鮮消息。
而近來,最被人們經常提及的,一件來自京城,一件來自廣州。
京城中的大事,是萬壽節。
所謂萬壽節,就是皇帝的生辰。這個節日是高祖皇帝設下,一向都有。不過歷任皇帝都只有逢得整歲的時候正經當節日過,平日裡,只是在宮中行宴賀壽罷了。而從去年起,皇帝將這萬壽節重視起來。每逢此日,宮中宴樂,朝中放假,而各地官府也會辦些應景之事,慶賀這個節日。比如今年的萬壽節,揚州的各處官署亦如京中一般放假一日,在鬧市里搭起彩樓,名曰萬壽樓,讓當地的名伶優人在上面演了一天的戲;當夜,還辦起了燈會,雖不如上元節盛大,但也讓揚州城中熱鬧了一日,頗為應景。
京中的萬壽節,則更加豐富。
據說皇帝帶著百官眷屬到曲江邊上的芙蓉台設宴觀
百戲,為了與民同樂,那宴上請了數百與皇帝同歲的民人。當日,曲江上還賽了龍舟,參賽者皆有賞,拔得頭籌者,還得以面聖。
「……諸位是不曾見當日的盛況,乃人山人海。」一個操著長安口音的客商,正跟同席的酒客描述著,道,「真是熱鬧得像過年一般。長安人雖都在天子腳下過日子,可天子久居深宮之中,哪裡是尋常人見得到的。這一次,不僅天子出來了,太子、皇后還有一干公主嬪妃也都出來了。出宮城時,那華貴浩蕩的架勢,嘖嘖……光是宮女們手上提著的香爐里燒掉的香也不知要值上多少黃金,那才是皇家氣派。」
「莫光說什麼皇家氣派,」旁人笑嘻嘻問道,「你說嬪妃公主都出來了,我聽說,皇帝家的後宮可是藏著三千粉黛,都是西施貂蟬般的容貌,你看見著了?」
「嬪妃公主有是有,可那豈是輕易能見的,個個都坐在鸞車裡,擋得嚴嚴實實。」長安客商道,「不過宮人們都是看得到的,一個個水靈俊俏,好看得緊。」
有人嘆道:「萬壽節年年都有,豈非年年都要如此鋪張。想當年,先帝五十大壽之時,也想辦萬壽節,可算一算花費,覺得太過浪費,終是作罷。今上一向奉行孝道,怎竟是反著來了?」
「孝道?」旁人笑了一聲,「今上若真講孝道,當年也不會將先帝定下的太子妃換了。再說了,聖
上也是無法,他再不大張旗鼓告訴天下人誰才是皇帝,只怕不少人就想不起來了。長沙王如今穩坐廣州,長沙王世子這兩年又是退了閩東倭寇又是破了交趾。他第一次出征的時候,不過十六歲,如此能耐如此擔當,可謂千古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