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不答,周念親不慣著:「說話。」

  他冷冷看周念親一眼:「和你有關嗎?」

  「都姓周,」周念親說,「有關。」

  「你要是恨他,恨我,恨周家,恨北京,有別的法子。受傷是你自己,疼的是你母親。」周念親在車裡點了一支煙,一針見血地教訓,堵得周鳴鞘一句話說不出,只能恨恨地答:「她又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區別嗎?」

  周鳴鞘不說話。

  周念親笑笑,把手裡的煙遞來:「抽嗎?」

  那時周鳴鞘年紀小,不肯露怯,一咬牙,奪過來恨恨吸了一口。煙霧嗆進嗓子,喉嚨爭先恐紅地叫喚起來,他劇烈咳嗽,弓著腰。

  周念親居高臨下垂眼看他,小兔崽子回頭,狼一樣的目光兇狠一瞪,又抽了一口。這回只輕輕咳了兩聲,忍住了。

  周念親拿回煙:「不錯,學會了,不算太笨。」

  周鳴鞘胸膛起伏。

  他小叔穿的是一套深黑色定製西服,絨面細膩,銅色的金紐扣只系一枚,翹著腿,皮鞋映照出街道上冰冷的光。家裡的很多事現在已由他接手,父親不方便出面的,由周念親處理。周鳴鞘一度覺得他只是周家走狗。

  而那時,他的一切在光暈中模糊不清,周鳴鞘聽見他說:「我從前和你一樣。我恨這兒恨急了。什麼出格的事都幹過,挨過很多打。」

  他和他的大哥是同父異母兄弟,出生僅一個月,那位老家主便去世了,長兄如父,他由大哥帶大。周父是一個近乎冷酷無情的人,唯獨對這個幼弟用心。因為父親去世前囑託他照顧好,他答應了,就會做到。

  因此周念親每有犯錯,都少不了一頓責罰。

  「犯錯,挨打,再犯錯,再挨打。日復一日。有一天他累了,和我說,不如打個賭。」周念親撐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瞧著北京城夜色,「就賭我能不能跑出他的手掌心。做到了,從此一生逍遙,幹什麼他都不管。做不到,被他逮回去了,就認命,從此死了這條心。我答應了。」

  周鳴鞘終於回頭來看,上下打量他。周念親分明的下頜線在燈暈中卻顯得柔軟又模糊。他眼裡多了周鳴鞘當時不懂的東西。周鳴鞘問:「然後呢?」

  「結果你都知道,」周念親笑,「不然我為什麼會坐在這裡,替他做事?」

  周鳴鞘沉默:「不應該。你很厲害。」他聽管家叨叨過周念親的事,知道他槍法奇准,在軍校時也是數一數二風流人物。曾經數次從長官眼皮底子開溜,鑽進隔離帶,誰也找不到。怎麼會被抓到?

  周念親說:「那是另外的事情了。我輸在人心上。」他垂了垂眼,「不過,這都不重要。」

  他這才正眼看周鳴鞘,被他一看,簡直像利劍穿心,周鳴鞘一下釘住了。那是極鋒銳的眼,極威嚴的氣魄,他冷眼瞧著,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靜靜道:「我要說的,是叫你想清楚,手、腳都長在你身上,別人管不住,你就得敢作敢當。不喜歡這兒,可以,練本事。本事足了,自己就能走,成天這樣給我惹事,不過是打滾撒潑,廢物點心而已。」

  周念親掐滅了煙:「腦子笨,就讀書;力氣小,就練拳頭;保不住你的馬,回不去你的長白山,誰也幫不了你,有怨天尤人的功夫,不如省省時間。家裡找好了學校,你可以明天去上學。上學的時候想想清楚我的話,你到底想活成什麼樣。做一條吃飽喝足的狗,你繼續在北京城盪,我依舊次次去局子裡撈人,次次好聲好氣送你回家;但你要是想站起來做人……」

  周念親頓了頓:「我有規矩。」

  轎車已停在周家主宅門口,司機下了車,將一車廂煙霧留給他們。車燈如利劍撕破天幕,門口的那兩隻石獅子炯炯有光,天神般審視著來客。檐下一隻紅燈籠,被晚風吹得微微晃。四周闃寂,只一點蛐蛐的叫聲。

  哽咽許久,周鳴鞘開口:「為什麼幫我。」

  周念親冷笑一聲:「你還知道我是在幫你。」但他說:「因為你和我太像了。當時沒人幫我。我發發善心。」

  周鳴鞘答:「不必等明天。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答應。」

  周念親勾起嘴角:「不再想想?開弓沒有回頭路。」

  少年看著那座森嚴的老宅:「開弓吧。」

  從那以後,周念親管著他。讀書學習,練些腿腳擒拿。飯桌上總是和周父見面,他們父子一句話說不對,周念親若在,會好心替打圓場,但真做錯什麼事,周念親教訓人也不留情。去軍校的事也是周念親一手安排的,來看他時周鳴鞘問:「小叔上學時,逃過很多次,是吧?」

  周念親低頭看他:「有話直說。」

  周鳴鞘直起脖子:「我能跑嗎?」

  周念親笑了:「可以,但我們要打個賭。」

  他默念一般說:「就賭你能不能跑出我的手掌心。做到了,從此一生逍遙,幹什麼……我都不管。做不到,你要認命,從此死了這條心,留在北京城,風風光光。」

  如曾經那般,少年人答應了。

  只是分別時順嘴多問一句:「你還沒告訴我,你當初,為什麼沒跑出去?」

  周念親只給他留下一個背影,瘦長的黑風衣盪開在鵝毛大雪間隙:「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命運要你遇到一些人,然後狠狠地在他們身上栽跟頭。然後認命。然後心死。」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