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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童含眼感激地望著丁執事點了點頭。

  丁執事和喜田又找了一些香灰灑在了有血漬的地方,光潔的青石地磚上留下了薄薄的灰。

  做完了這些事,丁執事背上已起了薄汗,他揮手讓喜田出去,然後給顧老爺續了一杯茶,低聲地說:“老爺,你且寬寬心,還好沒丟什麼東西。這事還是悄悄的好,傳出去了,總是不體面……”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外面就傳來硯香戰戰兢兢的聲音:“老爺,是內院當差的趙嬤嬤,說有急事稟告。”

  顧老爺眯起眼睛看了丁執事一眼。

  丁執事上前虛開了半扇門,隔著門fèng問道:“什麼事?”

  趙嬤嬤滿頭大汗,神色慌張地道:“二姑娘,二姑娘不見了!”

  “叭”的一聲,丁執事身後傳來瓷器墜地的聲音。

  丁執事在心底呻吟道:完了,完了,四百兩,就這麼沒了……

  丁執事有些疲憊地跨出顧府高高的門檻,身後的貼身小廝喜田就悄聲地說:“丁執事,這,這到哪裡去找啊?”

  丁執事雙手負背仰天笑了笑,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條fèng:“哪裡找,慢慢地找唄?”

  喜田一怔。

  丁執事笑眯眯地道:“這個桂官,還真看不出來,關鍵的時候竟然演了這麼一出,拐了二姑娘跑了……嘖嘖嘖,這要是說出去誰信啊!也不知道這二姑娘知不知道桂官到底是gān什麼的……”

  喜田聽著這話,怎麼覺得丁執事口裡透出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味道呢!

  “怎麼說的,讀了書的人就是不一樣。”丁執事繼續讚嘆道,“調了二姑娘身邊的嬤嬤、丫頭陪著夫人去了棲霞觀,假傳老爺的意思從馬房裡牽了兩匹腳力最好的馬,然後又請管角門的王婆子喝酒,趁著老爺不在家的時候拐了二姑娘跑了……嘖嘖嘖,真是個聰明的傢伙!”

  喜田聽了摸了摸腦袋,憨憨地說:“執事怎麼說是桂官拐了二姑娘跑了呢?百年也不見了啊!說不定桂官是和百年跑了呢?”

  “桂官如果不是為了拐二姑娘,怎麼會去請王婆子喝酒呢?”丁執事沉思道,“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說不定是他們三個人一起跑了。可這樣也說不過去啊,桂官和二姑娘屋裡的東西都收撿得gāngān淨淨,什麼線索也沒有留下,但凡值點錢的東西都不見了,而百年的屋子卻亂糟糟的,連鋪蓋都沒有收撿好……”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慢悠悠地出了府門。

  一個女孩子正蹲在顧府的東角門上。

  都開chūn了,那姑娘還穿著一件天青色夾襖,不過腳上一雙黑色的千層底布鞋到是gāngān淨淨的。喜田最不喜歡邋遢的女孩子,一看那鞋立刻心生好感,上前問道:“你找誰?”

  那女孩子低著頭,聲若蚊蠅:“我,我找,找秦大姑,說是在這裡……”聲音甜甜糯糯的,帶著嫵媚的尾音。

  丁執事心中一動,走了上去,問:“你說你找誰?”

  那女孩子繼續低著頭,小聲地說:“找,找秦大姑!”

  丁執事看不到小姑娘的面容,又心有所疑,彎下腰去看那女孩子的臉,誰知那女孩子正好偷偷抬頭望她,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小姑娘像受驚的小鹿似的低下了倉皇的眼睛。

  丁執事卻心中一嘆。

  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可惜臉色因營養不良蠟huáng蠟huáng的,鬢角到鼻樑處又長著一大塊紫紅色的胎記,難怪她總是低著頭,還用半邊青絲把臉給遮了起來……

  喜田也看見了小姑娘故意用頭髮掩飾的半邊臉,心生憐憫,好心地指著東邊斜巷的道:“你從這裡進去,那裡有個紅漆小門,那才是秦大姑住的地方。”

  小姑娘又聲若蚊蠅地道了謝,一溜煙地跑了。

  兩個人被這一打擾,反而停在了巷子裡。

  丁執事望著小姑娘略有些臃腫的身子,問喜田:“你要是桂官,會到什麼地方去?”

  喜田想了想:“當然是回家去!”

  丁執事一揮手:“走,去買桂官回來的娼館問問,看他是什麼地方的人。”

  喜田道:“執事,你不是說,慢慢找嗎?”

  丁執事一揮手,這次是拍在了喜田的腦門上:“多看多聽少說話,特別是別傳話,不然,樹香就是你的下場。”

  喜田笑嘻嘻地摸腦袋:“執事,我又沒他們漂亮。今天晚上要不要買幾炷香去上上……”

  兩人邊說邊走,聲音漸漸淡去。

  顧府的小巷子裡,穿著天青色夾襖的小姑娘正在叩門。

  “來了,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應門,“您找誰?”

  小姑娘抬起頭來,烏黑的青絲掩住半邊的臉龐:“我找秦大姑。”

  應門的姑娘嚇了一跳,那麼清麗瑰秀的五官,卻……她儘量維持著正常的神色:“姑娘是哪一位?”

  小姑娘眼神輕柔和熙:“我叫秦玉,是秦大姑的侄女,麻煩姐姐幫忙稟告一聲。”

  應門的姑娘望著小姑娘gān淨的布鞋,知道來人出身不差,客氣地側身讓她進了門,說:“請姑娘稍等。”

  不一會兒,秦大姑就親自迎了出來,看見小姑娘,只覺得面熟,但又的確想不起來哪裡見過。

  小姑娘委屈地說:“姑姑,姑姑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秦玉啊!”

  秦大姑自幼就被賣到了戲班子裡,還是十年前回去過一次,家裡有些什麼人,實在是記不起來了。聽這小姑娘說得哀怨,只得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把小姑娘帶到了堂屋,讓人上了茶,親切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小姑娘低著頭,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秦大姑小小年紀就跟著戲班走南闖北的,看她這個樣子,笑道:“是不是來借錢的?”

  小姑娘紅著臉搖了搖頭:“不,不是。”

  “那是?”秦大姑不解地問。

  小姑娘抬起頭來,好像鼓足了勇氣似的說:“我來投靠姑姑的。”

  秦大姑想到自己在戲班子裡唱戲被族裡除了名,又望望小姑娘臉上那塊紫紅色的胎記,說:“我這裡是戲班子……”

  小姑娘好像怕秦大姑不答應似的,忙不迭地說:“我知道。我給姑姑洗衣做飯,只求三餐溫飽……”

  秦大姑望著小姑娘如麋鹿般倉皇的眼神,心裡一軟,點了點頭。

  那邊顧府里靜悄悄的,大家都知道老爺的心qíng不好,把樹香給弄死了。雖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誰願意出這頭,走路都儘量躡手躡腳的。

  顧老爺盤腿坐在八步chuáng上,溫暖的huáng梨木小几上放著一盞瓜型玻璃檯燈,燈內蠟淚虬結成塊,桔色的火焰在燈罩內雀躍跳動著,明時暗地印在顧老爺清麗雅秀的面容上,形成一道道光和影。

  他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從chuáng上跳了起來,疾步奔到chuáng邊一張大畫案前,搬了把椅子就一腳踏了上去,神色焦慮地仰望著畫案前的多寶格櫃頂。

  多寶格櫃頂邋邋遢遢地散放著一些畫軸,好像很多年都沒有碰過了似的,沾滿了灰塵,結出了幾張蛛網。

  顧老爺哆哆嗦嗦地推開那些畫軸,看到了最裡面的那個東西。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取了出來。

  紫檁香小匣子顏色黯淡,入手頗沉。

  顧老爺雙手捧匣,小心翼翼地放在畫案上打開。

  銀紅色的金絲絨內裹里空空如也。

  顧老爺低低地悶吭一聲捂住了胸口,斜斜地倒在了畫案上。

  小几上的蠟火正燃得歡快,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第二十九章長生戲班(一)

  秦大姑站在廂房的窗戶前眺望著離自己不遠的廚房。

  那個號稱是自己侄女的秦玉正在殺魚。剜魚鰓,打魚鱗,切魚腹……動作優美而嫻熟,決不是一兩天可有的功力,可看她那如青蔥般的十指,又不像是經常做這事的人。

  秦大姑走出屋去,聽到秦玉吩囑廚娘:“……ròu只煮八分熟,不然嚼在嘴裡就像渣一樣……記得拿出來用進水鎮一鎮,不能直井水接泡,是鎮一鎮……”

  秦大姑走近了,笑道問:“在做什麼好吃的呢?”

  秦玉回眸一笑,甜得像蜜:“今天吃回鍋ròu。”

  秦大姑點了點頭。

  秦玉的廚藝那是沒得說的,來了五天了,每年都不重樣,幾個跟著她學戲的姑娘現在都和她玩得像親姊妹,也沒有人去注意她臉上的那塊胎記了。除了做飯,秦玉平時就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看她們排戲,托著腮,眯著兩隻眼睛,像貓似的可愛。

  秦大姑愛惜地摸了摸秦玉鬢角,輕聲地說:“秦玉,你跟我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秦玉將手中的魚遞給廚娘胡四娘,然後在一旁的淘米水中洗了洗手,這才跟著秦大姑進了她的臥室。

  秦大姑的臥簡潔而大方,靠牆放著一張紅漆架子chuáng,掛著白色的幔帳,架子chuáng邊一張捲雲幾,几上放著奩,捲雲几旁是一張兩扇的圓角衣櫃,屋子中間一張圓桌,擺著四張繡墩。

  秦大姑指著繡墩道:“你坐。”說著,自己率先領在了另一張繡墩上。

  秦玉低眉順目地坐了下來。

  “我給你說一件事。”秦大姑嘆了一口氣,“我三歲被賣到長生班,先學武生,後學花旦,十二歲登台唱的第一齣戲是《戰昌洲》,整整唱了十五年,後來翻雲斗時閃了腰,再也不能登台了。我就接了師傅手,又用了五年的時候,把長生班帶成了江南第一大戲班。去年在李大人家唱堂戲,李大人看中了班子裡青衣小桃紅,要收房,小桃紅不願意,我也不願意。我是想,他要是真的喜歡小桃紅,就納為妾室,只說收房,不給個承諾,小桃紅跟著他,豈不是不明不白的。結果李大人說我,不賞臉,當晚就把小桃紅給……糟蹋了。小桃紅一時想不開,就屋裡上吊自殺了。”

  說到這裡,秦大姑淚盈睫上:“李大人卻對外人說是小桃紅手腳不gān淨,偷了他們家的東西……我被關在牢里九個多月,老琴師給打斷了手腕,長生班的頭牌鳳仙給江南郡越州府一個七品推官當了外室……江南第一大戲班的長生班就這樣散了。”

  秦玉眉頭微蹙。

  秦大姑繼續道:“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人生的無常,但讓我最覺得不忍的是那些長生班的師傅和姊妹位……如果當時我不是那麼的qiáng硬……大家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可長生班這麼多年,也結了一些善緣。多虧了劉府的七姨太伸手援助,長生班這麼劫後餘生的人才能有命在這裡混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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