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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馬的行車路線和程梨一直重合。
程梨刻意往偏線走,可過了十字路口重新併到她身後的那輛車仍舊陰魂不散。
不可能是巧合,只可能是人為故意。
程梨乾脆選在能夠停車的路段將車靠邊停了下來。
已經岐道而行的人,為什麼不能在歲月里繼續無聲無息地走不同的路繼續不相干下去,何必一定要在大家已經各自風平浪靜的這一天投一顆石子下去試探命運的深淺。
程梨不想要回首,更沒有東西可以緬懷。
往事掛著個往字,卻吵嚷著奔向現在,她只覺得滑稽。
師父魏長生曾經在修復古器時教過程梨一個道理。
時間雖然一直在往前走,可有些東西是很難隨著時間流逝變化的。
比如器物身上自帶的它誕生的那個時代的印記,隔再多年,那都是一定的。
時間並不能掩埋一切,它掩埋的只有時間本身。
程梨此刻覺得這話是對的。
那麼多年過去了,方式這個故人,就沒被埋在過去穿越異世去。
都說時間會給一切最好的安排,可程梨覺得這個猝不及防的相遇是荒唐的。
她成長了,可她的成長不需要靠見更多故人,靠別人來鑑定。
漠視和寬宏大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詞語。
淡忘和釋懷,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境界。
她只是一個凡人。
粉飾太平,程梨做不來。
以德報怨,程梨沒這思想境界。
成熟也不等於就此變得刀槍不入,變得完美無瑕。
她有自己的喜惡,有自己的脾性。
這些東西,她不打算改。
曾經的她,傻得傷害自己;現在的她,學會了保護自己。
這是她在經年曆久的歲月中學會的一切。
有關乎痛癢的攻擊,她不會沉沒,一定會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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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日升日落,很多事早已滄海桑田。
程梨放棄畫筆已久,此刻看著坐在她對面的方式,她覺得那段和各色顏料打交道的時光遠得像是別人的經歷。
此刻她忍著不適坐下來,無非是為了不必再坐下一回。
方式的司機留在外面,沒有跟著他們進這間茶室。
方式沒動,程梨也沒即刻開口。
侍應生過來沏茶,茶杯里的水撞在杯壁上,盪出一圈細碎的漣漪。
方式在水聲停了之後問程梨:“阿梨,你這幾年去了哪兒,過得好嗎?”
程梨默了片刻,只冷靜地說:“下次再意外撞上,別再跟著我。”
方式說:“你怪我當年自私?”
程梨沒看他,垂眸看著茶杯里的水面,她沒有回答方式的話:“上面那話方先生應該聽明白了,我不想再重複一遍。師生一場,多年不見,沒必要弄得太難看。”
程梨冷靜地超出方式的預想,他覺得侷促。
程梨繼續說:“這話繼續往下說,會有人覺得難堪,人是聰明的高級生物,基本的技能應該是懂得保護自己的臉。”
方式張口:“……”
他最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有為當初的選擇辯解。
女兒當前,他親手推了出去,讓她更孤立無援,這是事實。
他對程渠也有私人感情上的厭惡,所以他那時還出言離間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暖男夫君莫要跑。
當年的他,是個沒有擔當的男人。
當年只限於師生關係的時候,程梨很尊敬他,他也很喜歡這個學生,後來……
變故出現的太過突然,他完全沒有準備。
程梨話至此,不想等方式的回應,她準備離開。
方式卻突然又開口說:“方蓀是你的堂妹。”
程梨笑了下,臉色又僵了一點:“你說方蓀是我的什麼?”
方式看著她,語重心長般說:“阿梨,她和你沒有宿怨,你們姐妹倆可以試著多接觸下。”
程梨說:“我不是畜生,如果有人待我好,我自然會回報。可方先生別忘了,我姓程,她姓方,姓氏都不一樣,算哪門子的堂姐妹?”
方式回:“你怨我,我理解。”
程梨又笑了下:“我的一輩子並不比別人長,我以後只會拿這一輩子來做我想做的事情。”
怨恨,不可能包含在這裡面。她不會再度浪費人生。
方式聽得懂。
看著如今面龐堅毅的程梨,他只覺得遺憾:“你過得開心,我也會覺得好過一些。”
程梨沉默,看向他。
方式回視。
程梨突然問:“有孩子嗎?”
後來有別的孩子了嗎?
方式緊繃的目色鬆了一分,啟齒時才覺得真得難堪:“……沒有。”
可能是懲罰,他和妻子想要,卻沒有。
程梨點了點頭,神色間無悲無喜:“要能有的話,你記得提前學學怎麼做。”
學做好一個父親,別再傷另外一個孩子。
方式聲線喑啞著:“對不起,當初是我想了太多,忘記自己身上的責任。”
程梨說:“用不著道歉,我不原諒你。”
方式目光一痛,程梨的不原諒讓他挺直的脊背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