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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堯及時赴約來無罪淵救他,任憑他怎麼謾罵,對方還是毫不猶豫地往陷阱里跳。
蠢貨,爛好人,傻子。
命主孤煞的妖魔活了下來,而人人愛戴的仙君,從此魂魄沉睡在漆黑的地底,永世不得超生。
他撿回了半條命,跌跌撞撞地逃跑,他跑到空堯藏朝靈的地方,想帶著朝靈一起亡命天涯,這樣空堯就不會說自己不是一個好哥哥,這樣對方就能瞑目。
可是那片低矮的樹叢里,唯獨留下一片破爛的衣角,而那個沒心沒肺又愛笑的小孩,再也不見了蹤影。
天地之間,從此留他孑然一人。
這就是命,這就是孤煞真正的歸宿,失去所有擁有過的東西,才是最符合他的結局。
「你是雲間弟子,仙門正道,我是作惡妖魔,邪門歪道,這就是命。」
朝靈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對空堯的印象,只有那襲匆忙離去的修長白衣,還有對方臉上溫潤的笑意。
如今看來,紅遙就是天明不笑生記憶里那個彆扭少年,也是誤闖關押十四洞窟的那個壞小孩。
所有真相,都以一種殘忍的方式揭開。
昔日玩鬧親密的人,如今反目成仇,刀劍相向。
可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這一團布滿罪惡的火。
可能她才是那個不詳之人吧,父母因為自己而死,空堯因為自己而死,紅遙誤入歧途,蘇鈺身亡,雲間已成眾矢之的,就連無罪淵主也差點失去記憶。
她已經分不清,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因為烈灼之炎,還是因為自己。
她堅持的善惡,到底有沒有意義?
恪守的正道,到底又是什麼?
第1章 絕境
情緒越混亂, 烈灼之炎仿佛越能體驗到主人的脆弱,不停地掙扎,迫不及待地想從這具羸弱的軀體裡掙脫而出。
好不容易被壓制住的灼熱感又重新湧上心口, 只是這一次, 還等不到十四為她護法, 鮮血就從喉嚨里湧出。
「朝靈!」十四上前一步,把人從地上撈起來, 他知道紅遙在試圖攻破朝靈的心防,二話不說就控制武器強攻過去, 「你找死。」
紅遙顯然不是以鬥爭為目的,十四擔心傷到朝靈,又擔心破壞金烏之羽,出手自然不可能毫無顧忌:「你已到了強弩之末,不將烈灼之炎取出, 你只會受反噬而死。」
朝靈咳了一下,沒說話。
「我做好了接引陣法,金烏之羽就是陣眼, 只要你把烈灼之炎交給我, 你的性命就可以保住, 你可以和沉淵帝君永遠在一起,空堯也能死而復生,何樂而不為呢?」紅遙仿佛早已經預料到了結局,抬手一揮, 地面開始慢慢湧現出金光, 一道又一道繁複的陣法圖案自腳底顯現, 布滿了視線可及的所有地方。
周圍湧出白霧,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朝靈看著眼前越來越模糊的白衣身影,下意識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麼執念一樣。
「等一等,你先告訴我……」她話音剛落,視線就陷入黑暗。
再睜眼時,眼前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霧氣,看不清路,也沒有光,紅遙和十四不見蹤影,唯獨霧氣之中,有什麼東西在飛來飛去。
胸口雖然很痛,卻沒有先前那般難耐,她孤身隱在大霧中,下意識喊了幾聲「十四」,換來的卻是陣陣回音。
這大概是紅遙設的幻境,雖然不知道對方想要幹什麼,但總歸不可能是好事。
她漫無目的地在霧中行走,那些隔著霧氣飛來飛去的東西也緊跟隨著她,陰魂不散,朝靈仔細看了一眼,卻忽然愣住了。
白色的霧氣背後,飄蕩的亡魂正在上演一幕幕熟悉的畫面。
她看見一群村民拿著鋤頭和魚叉,圍著一個小孩,小孩的一隻手死死抱著懷裡的老人,不讓他們把人帶走。老人的身體僵硬,已然沒了呼吸,臉上是怪異可怖的膿瘡。
小孩的哭泣聲隔著久遠的記憶,傳進了她的腦海里:「你們不要帶走爺爺!爺爺還活著,不許你們碰他!」
她像只絕望掙扎的困獸,護著一個不可能護住的人。
有人一腳踢翻了她:「掃把星!要不是你,村子裡怎麼可能得這種病,老劉也真是的,偏偏把你這種晦氣玩意兒撿回來,現在剋死了自己,真是……唉!」
她看見她被村民趕出村子之後,跟著一群人流亡,她在街邊和狗搶吃的,圍觀的路人以為是雜耍,一邊拍手一邊攛掇她去打狗。
再往前走,亡魂散去,開始變成一個又一個醜惡的人影。
「居然是爐鼎啊……長得這麼漂亮的爐鼎,滋味應該很不錯吧?」
「你若不曾刻意勾引,不是欲求不滿的浪貨,為何要帶我來後山?身上又為何有大妖印記,裝什麼清高潔白?」
那些人影疊加,一個接一個地指責,最後變成了她的夢魘。
她看見她的前半生。
看見仙盟大會被一眾仙門刀劍相向,看見雲間弟子因受連累而苦戰不休,看見十四失去記憶。
她還看見各大門派出兵討伐無罪淵,聲勢浩大的隊伍,人人臉上都寫滿了誅滅妖魔,替天行道,蕭明達與雲嵐正在苦戰,無罪淵昔日的安定早就化為灰燼。
她看見宋亦然倒下的身影,看見空堯墜落淵底,看見蘇鈺在最後關頭那抹安慰的笑意。
她最後看見的,是除夕生辰那一日,風花雪月,歡聲笑語,桂花雲錦的香味伴著萬家燈火,最後化成了一把又一把指向自己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