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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箴聽了神色一頓,嘆道:“你定個日子吧。我和你一起去。”
……
大雄寶殿裡香火裊裊,菩薩恬靜的面容隱在其中,更添了幾分神秘感。
沈穆清跟在沈箴的身後,恭恭敬敬地給菩薩叩了三個頭,然後上前扶了沈箴。
廟裡的主持早已在一旁恭敬,大家說了些客氣話,主持又領著沈氏父女去看了給李氏點的長明燈。
huáng油里浸泡著一圈一圈看不清楚顏色的線繩,粗若手指,依在盆邊的燈芯搖曳不止,卻依舊明亮溫暖。
沈箴看著一怔。
主持已示意一個身材粗壯的尼姑把長明燈重新吊起來:“施主放心,我們這裡的長明燈,燈油足,燈芯粗,颳風下雨也不會熄……”
沈箴望著被徐徐吊到半空中的長明燈,嘆了一口氣,對沈穆清道:“你陪我去後院走走。”
如今正是寒冬臘月,後院的樹木早已凋落,只留下孤零零的枯杈。
沈箴緩緩地走在青石路上。
“一眨眼,太太都已經過世五年了。”沈箴的聲音有些呆板,“時間過得真快!”
沈穆清上前一步,和沈箴並肩而行。
“是啊!”她語帶回憶,“我在太太跟前長大,‘音容宛在’這四個字,最能體會。”
沈箴沒有作聲,停下腳步,打量著身邊的一塊碑塔。
沈穆清跟著望過去:“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如今連碑文也看不清楚了——只怕是那砌碑塔的人也沒有想到。您說,要是那砌碑塔的人早知道這碑文有塔遮風擋雨也一樣會遭到風化,會不會不去砌那碑塔呢?”
沈箴望著女兒有些嚴肅的目光,淡淡地笑了笑,轉身走進一旁的小徑。
沈穆清跟了上去:“以前我和太太到廟裡上香的時候,看到那些被風化了的碑塔,也問過太太。”
“哦?”沈箴轉過身來望著沈穆清,“太太是怎麼說的呢?”
“太太說,”沈穆清眼底全是肅穆,“砌碑塔的人自然也知道這碑總有一天會被風化,這塔總有一天會坍塌,可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去砌碑塔,因為,砌了碑塔,總可以讓風化的時候來的晚一些。很多事qíng,早已註定,我們只不過是讓他來的晚一點。只不過是在它來之前為自己尋找一個不後悔的時光而已。”
“太太一向喜歡和你說舊事。”沈箴轉身拔開伸到小徑上的枯枝繼續向前走,“那你可曾聽太太提起過在龍安府的艱辛!”
“提過!”沈穆清聲音苦澀,“可太太提起來的,除了龍安府的艱辛,更多的是留戀和淡淡的甜蜜。太太還說,如果當年她沒有追上去,不知道老爺會不會安安心心地在龍安府從頭再來……”
沈箴呆住,面無表qíng地望著橫落在小徑上的枯枝,久久沒有作聲。
從廟裡回來,很快就到了年關,家裡的事多了起來。
沈穆清斷斷續續地從常惠那裡聽到一些消息。
“太上皇被迎回了皇宮!不過王大人和蕭公子他們還被關在西山大營里。”
“王大人去提督四夷館做了少卿,是正四品……想到以前是個七品,這也算是升官了吧?”
“曾大人呢除了誠意伯這個世襲的爵位,先前打元蒙人得的爵位都給奪了,甘肅總兵也做不成了。被調到了五軍都督府做了個都督。”常惠說的很委屈。
“他沒有聖旨私自調兵入京,就這一項,今上就可以讓他人頭落地。”沈穆清笑道,“在五軍都督府做個都督,雖然是個閒職,但好歹保住了xing命。”
“是啊!”常惠笑道,“至少可以回到京都和家裡人一起了……在外面當總兵雖然威風,可家眷卻要留在京都……長期分開,也是不好!”
沈穆清想到關於曾jú的傳言,不由面露異色。
常惠卻想偏了,他嘿嘿笑:“蕭公子做了大漢將軍!”
大漢將軍,名稱很好聽,實際上就皇宮裡一個守門的……
沈穆清怔住:“他,他從西山大營里放出來了?”
常惠點頭。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好歹留了一條命。
“他人在哪裡?”
“正和沈老爺說話呢!”常惠笑道,“是我去蕭家報的信。蕭公子說他能回來,都是因為沈老爺的幫忙,所以回去換了件衣裳就來府上向沈老爺磕頭。我反正沒事,就陪他來了……”
“他,沒事吧?”沈穆清又驚又喜。
驚的是蕭颯放出來後先來和老爺打招呼,對沈箴夠尊敬;喜的是蕭颯承了沈家這個人qíng,知道沈家的好歹……
“人瘦了很多!”常惠笑道,“不過,jīng神很好。”
沈穆清沉思片刻,把蕭颯裝了船塢契約書的匣子拿在手裡,對常惠道:“走,我們去見見蕭公子。”
……
站在屋檐下,沈穆清聽到屋裡傳來一陣慡朗的笑聲。
是沈箴的!
她有多久沒有聽到這樣的笑聲了……好想自從太太死後,自己和離後,就再也沒有聽到這樣開懷的笑聲了!
相談甚歡……沈穆清突然間對自己來見蕭颯的事勇氣倍增。
不一會,小廝出來撩了帘子:“姑奶奶,老爺讓您進去。”
沈穆清輕輕撫了撫手中的匣子,笑著走了進去。
她一眼就看見了身材高大的男子。
親切的笑容,溫暖的目光,隱隱含著喜悅的神qíng——不是蕭颯還是誰?
沈穆清大大方方地上前給他行禮:“恭喜你得脫困境!”
蕭颯給她還禮:“對虧沈老爺大力相扶!”再抬頭,看她的目光中竟然有份痴痴的貪婪。
沈穆清一怔,來不及細想——沈箴已面色不悅。
她給沈箴行了禮,將手中的匣子放在茶几上,解釋道:“蕭公子遇難之時,曾經想把船塢的生意託付給我。現在蕭公子人已經回來了,東西也應該物歸原主了。”
“不用了!”蕭颯忙道,“我現在身無長物,你把東西給我也沒地方放,還請姑奶奶暫時幫我保存為好!”
沈穆清yù出言婉拒,卻見蕭颯望著她目露哀色。
她一怔。
想到了蕭颯qiáng迫她給他做鞋的事……
可惜現在不是耍花槍的時候……沈箴已經動用他微薄的力量把蕭颯救了回來,她也應該遵守諾言才是,特別是她沒有說服沈箴的qíng況下……
沈穆清垂下了眼瞼:“我不懂船塢生意,蕭公子把東西放在我這裡,只怕耽擱了。”
沈箴的目光就在那匣子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輕輕地在那匣子上叩了叩。
沈穆清和蕭颯聽到聲音都循聲望去。
“東西還是物歸原主的好。”沈箴淡淡地道,“也免得以後扯不清楚。”說完,將匣子遞給了蕭颯。
蕭颯聽著眼神一暗,薄唇抿了抿,臉上就露出幾分凌厲來。
他默默地接過匣子,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箴聽著點了點頭,端起了茶盅。
沈穆清一怔。
她來之前兩人不是有說有笑的嗎?怎麼突然間就要送客……
蕭颯也很意外的樣子,但他還是很快恢復了謙恭的神色向沈箴行禮告辭。
這樣的局面是沈穆清沒有想到的,她望著蕭颯的背影,低聲對沈箴道:“老爺,我還有話想對蕭公子說。”
“你要記得我們之間曾經說過的話。”沈箴目光平和地望著她。
“我知道!”沈穆清真誠地回望著沈箴。
沈箴點了點頭。
沈穆清提著裙擺追了過去。
她轉過抄手遊廊,就看見蕭颯正笑立在遊廊的盡頭等著她。
“我有話跟你說!”沈穆清望著他含笑的眸子,有些猶豫。
蕭颯點頭:“我也有話跟你說!”
“那你先說!”沈穆清笑望著蕭颯。
猶豫在蕭颯的眼底轉瞬即逝,他臉上有淡淡的笑:“我想把龐德寶要回去——相比之下,船塢的生意更重要!”
沈穆清愕然。
心裡如打翻了調味盒似的分不出是什麼滋味。
第一百九十四章依依不捨
“一文茶鋪已經走上了正軌,我那邊卻亂著。”蕭颯笑道,“不如讓他回去幫幫我。”
“也是!”沈穆清心中苦澀,“再讓龐管事待在一文茶鋪,的確有些大材小用了。”
“既然你也同意了,”蕭颯笑得風輕雲淡,“那明天就讓他回我那裡吧!”
沈穆清點頭。
“至於先前給我救急的那三萬兩銀子,我明一早就讓大太太給你送過來。”蕭颯垂了眼瞼,“利錢就按三分算,你看可好?”
沈穆清笑望著他:“三分利?我可賺了!”
蕭颯再抬瞼望她,目光中已是一片清明:“你救我之急,我總不能讓你太過吃虧。”
“那我就多謝了!”沈穆清笑得開懷。
蕭颯也笑,問道:“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哦!”沈穆清的神色鎮定自若,“我本來想和你說龐總管的事,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就照你的想法辦吧!”
蕭颯聞言一怔,隨即yù言又止。
沈穆清卻已笑著朝前走:“我送你出門吧!說起來,我們也很久沒見了!”
蕭颯望著沈穆清如楊柳般裊裊的背影,眼神一黯,呆立片刻,緩緩跟了上去。
兩人出了垂花門,延著夾道往外院的花廳去——穿過花廳的穿堂就可到正門了。
連下了幾天的雪,夾道掃得gāngān淨淨,但屋頂還殘留著皚皚白雪,在冬日的照she下閃耀刺目的光芒。
“今年是在京都過年?還是回臨城?”沈穆清語氣溫和地問蕭颯。
“不知道!”蕭颯聲音低醇,“我明天會去禁衛軍報到,怎樣決定,還要看那邊的安排。”
沈穆清點了點頭,沒有作聲。
蕭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也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到了花廳。
沈穆清提著裙擺上了花廳的台階,蕭颯卻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