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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穆清抬頭,就看見常惠正趴在暖亭的大樑上咧著嘴朝她笑。

  她回了他一個笑容,吩咐英紛和明霞在花園門口等;“如果來的是男客,由掌柜陪著進來,如果是女客,你和明霞機靈些。”

  兩人紛紛點頭。

  沈穆清就拿了一本書看——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她越發要顯得鎮定從容,看書可以達到這個效果。

  二掌柜等人的神色果然不像剛才那麼緊繃了。

  可手裡拿著書看的沈穆清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難關人人都說京都的生意不好做,她資金充裕,手遊良將周秉,還借著沈箴的餘威,就這樣,竟然也有人到鋪子裡鬧事。那些普遍的商賈是怎麼做生意的呢?

  她突然間想到了蕭颯。

  蕭家是大周四大商賈之一——如果換成是蕭家的人,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是像自己這樣私了?還是報官後走官府的路子呢?

  念頭閃過,沈穆清心裡頓時亂糟糟的。

  昨天蕭颯到底看見了自己沒有?

  這個一直被她壓在心底的想法還是冒了出來!

  他怎麼會穿了一件粗布衣裳?

  身邊好像也沒有小廝隨從。

  這才剛進十月,他應該在甘肅才是,怎麼會在京都?

  說起來,兩人不通音訊也有快三年了——想到這裡,沈穆清在心底暗暗喊了一聲“糟糕”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所以他才不願意和自己想見?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xing很大。

  蕭颯jiāo的那些人,諸如王公公、馮駙馬之流,都是他有所求的人。

  說實話,在那些人眼中,你一個商賈出身的小小從七品都事根本算不了什麼。賞你臉,才會跟你吃吃喝喝,才會拿你的錢用。不高興了,來個閉門羹,你還應該感到榮幸才是。至於他的叔叔蕭謙,雖然是兩榜進士出身,但在官場上的評價一向是“老實、膽小、懦弱”,他從正八品縣丞道從六品同知再到正五品同知,雖然升官的速度不算快但也不算慢,問題是他從來就沒有主持過一方十五,長期擔任副手——如果蕭颯真的出了什麼事,別說是出頭了,他能不撇清都是好的了!

  會不會因為這樣,他才變得那麼厲害——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明朗——很yīn沉——她思附著,大冬天的,竟然汗透衣襟。

  沈穆清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偏頗。

  她一向認為,蕭颯的生存能力驚人——就算是這世上一百個人中又九十九個沒有飯吃,他也是那個唯一能填飽肚子的。所以在她心底,她從來不認為蕭颯會有什麼事解決不了——或者,在她的潛意識裡,蕭颯就算是受了傷害,也只是一時的,他會自己舔gān淨傷口,然後自愈或是想辦法治癒——“英紛,英紛!”沈穆清撩開帘子,不顧形象地大聲喊著。

  今天qíng況特殊,英紛還以為沈穆清出了什麼事,臉色大變,一溜煙地跑了過來:“姑奶奶,什麼事?”

  沈穆清把英紛拉倒暖亭;“你還記得柏樹胡同蕭家嗎?”

  英紛一怔,點頭道:“記得!”

  “你快去看看,看蕭家是不是還住在那裡?如果還住在那裡,就向附近的人打聽一下,看蕭家這幾年有沒有什麼變故?”

  英紛猶豫道:“這眼看著酉時只差一刻鐘了——要不,我等會再去?”

  “就這個時候去!”沈穆清態度堅決,“這邊我請了鏢師,還有明霞——你趕快去柏樹胡同看看!”

  英紛應聲而去。

  沈穆清細眉微皺,剛坐下,明霞已來稟道:“姑奶奶,客人到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笑著迎了上去。

  明霞撩了帘子,兩個女人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女子十五、六歲的模樣,梳了個牡丹髻,cha著五、六支赤金點翠簪,白綾襖,挑線裙,大紅底梅蘭竹妝花褙子映著一張如六月夏花般明艷的臉。她後身跟著個中年婦人,正式那天在鋪子裡叫嚷的女子。

  沈穆清知道這穿大紅色衣裳的小姑娘就是正主子了,笑吟吟地道:“昨天聽到掌柜的說,有人到鋪子裡點著找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做得不周到,我一夜都沒有睡好。誰知道今一見,卻是個花朵般漂亮的人——白白擔心了一場。”說著,吩咐明霞:“快給貴客上茶點。”又引了那小姑娘道暖亭中鼓牙黑漆的四方桌前坐下。

  那小姑娘自從進了門,一雙chūn水般的眼睛就一直直勾勾地望著沈穆清,也不作聲,見沈穆清請她坐下,她也不客氣,徑直坐到了桌前的玫瑰椅上,很直接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沈穆清。

  昨天見過的那中年婦人則笑著向沈穆清行了一個禮,也不介紹自己,道:“我們聽說一文茶鋪做生意童叟無欺,就想過來看看。驚動了奶奶,真是不好意思!”

  看看?用得著擺出那樣的架勢嗎?

  沈穆清也不點破,正好明霞領了步月和凝碧端了茶和點心上來,她笑對那小姑娘道:“這事我從江南帶回來的雨前龍井,姑娘嘗一嘗。”

  那小姑娘卻是嘴角一撇:“我夫家姓梁,排行第三,你稱我三少奶奶好了!”

  沈穆清一怔。

  倒不是那小姑娘報的家門讓她有些熟悉,而是那小姑娘嘴角一撇,眼角眉梢竟然就有股厭氣溢出來,像野shòu的兇狠,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完全破壞了她留給沈穆清美好的第一印象。

  “原來是梁家三少奶奶!”沈穆清笑道:“失敬了。不知道您找我,有什麼事?”

  那小姑娘聽著冷冷一笑,chūn水般的眸子裡寒意四溢:“你不覺得梁家三少奶奶這個稱呼,似曾相識嗎?”

  沈穆清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梁季敏的新妻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她笑著應了一句“的確似曾相識”,然後靜靜地望著梁季敏的妻子,待她自報來意。

  誰知道梁家三少奶奶冷冷地“哼”了一聲,滿目不屑地說了一句“你長得還不錯,難怪那個王溫蕙誇你漂亮!”

  沈穆清愕然。

  望了梁家三少奶奶身邊的那婦人一眼。

  那婦人低垂著眼瞼,靜立在她身後,表qíng如常,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

  她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一來是梁家三少奶奶說話的這種口吻,對王溫蕙全然沒有一絲的尊重;二來是王溫蕙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隨隨便便在梁季敏現任的妻子面前誇讚他以前的妻子?

  沈穆清有點惱火。

  王溫蕙這完全是借力打牛。

  她可不做這傻子!

  沈穆清笑道:“梁家三少奶奶誇獎了。說起來,三少奶奶才是天仙一樣的美人——”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梁家三少奶奶冷冷一笑,打斷了她的話:“你也不用害怕,奉承我。我也並不傻。那王溫蕙抽著我來找你斗,我心裡明白著。不過,她也算是聰明的,還真就說中了我的心思。我還真的想來看看您。看看那個把梁季敏一腳踹了的沈家大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沈穆清再也壓不住心底的驚訝,吃驚的望著她。

  梁家三少奶奶見了,目光一閃,微微斜了身子,支肘托腮,輕輕地道:“也沒有三頭六臂嘛!”很是輕蔑的口吻。

  沈穆清微微一笑,還就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指著碟中的點心;“這事麻婆子家的蓮蓉紅棗餡的蘇餅,三少奶奶嘗嘗,合不合胃口?”

  梁家三少奶奶卻不領qíng,忿忿不平地道:“既然知道她不對,為什麼不讓她去蹲祠堂——送到馮家去反省,憑什麼送到馮家去反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金媽媽輕輕地拉了她的衣袖。

  梁家三少奶奶立刻轉身,臉色一沉,很不高興地樣子;“gān什麼?”語氣卻緩了緩。

  金媽媽笑道:“姑奶奶,您出來也有這一會了。再不去,西大街吳家的豬頭ròu就要賣完了。”

  梁家三少奶奶“哎呀”一聲,有些懊悔地道:“早知道就應該早點過來——我們走吧!我早就聽人說京都西大街吳家的豬頭ròu天下無雙,這一次,可得好好嘗嘗。”說著,也不看眾人一眼,徑直朝外走去。

  金媽媽朝著沈穆清點頭笑了笑,跟了上去。

  梁叔信則是苦笑著朝沈穆清拱了拱手,走了出去。

  沈穆清兩腿一軟,捂住胸口坐在了一旁的玫瑰椅上長吁了口氣:“梁淵從什麼地方尋了個這樣的活寶來——真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姑奶奶別生氣,”常惠磕磕巴巴地安慰沈穆清,“家要敗,出妖怪。我看,這梁家,缺德事做多了,要遭報應了!”

  要是人人做壞事都能遭報應,天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沈穆清失笑,真誠地對常惠道:“今天多虧有了你,要不然,真吃大虧了。”

  常惠謙虛道:“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婦道人家也有這樣好的身手!”

  沈穆清沉吟道;“那個金媽媽的身手很好嗎?”

  常惠點頭;“在女人當中,她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了——我大嫂不病的時候,大概也就和她在伯仲之間吧!”

  沈穆清一怔。

  她沒有想到六娘也有一身好武藝。

  “那,她是什麼病?”

  常惠苦笑:“她一個做幾份工——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樣的熬——我想去鏢局裡做師傅,她又不讓。說大哥已經不在了,不能讓我——他好像有很多的心思無處可述一樣,和沈穆清絮絮叨叨地,“我離家已有二十年了,父母全靠大哥大嫂孝敬——不孝有三,我占全了。大嫂的話我不能不聽——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向姑奶奶借的那些銀子——”

  沈穆清笑道:“我們家的經濟上比你們家寬裕一些,可你們家的人都有一副好身手——人都是一樣,各有長短,有難的時候就應該相互幫一幫。常大叔的兩個孩子還小,等挺過這幾年,日子就好了。”

  “可不是,”常惠目光一亮,“侄子在義學裡讀書,先生誇他聰明伶俐,說怎麼也能考個秀才——我知道我不應該沒骨氣,向你們家借銀子。可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以後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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