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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沈穆清進來,李氏放下了話茬,笑道:“杜姑姑回來了!手帕的事商量得如何了?”

  沈穆清給李氏請了安,拿出花樣子給李氏看:“想讓太太給點新金,好銷上去。”

  李氏看了,連連點頭,吩咐翠縷去拿二兩足金的金子。

  “用不著那麼多。”

  “既是時興這個,你也給自己做塊手帕。”李氏不以為然,笑著吩咐開飯。

  李氏的話到提醒了沈穆清。

  既然給鎮安王王妃做了兩塊手帕,不如也給李氏做一塊……

  沈穆清笑著讓落梅接了。

  陳姨娘喚了粗使的婆子安桌,不一會兒,婆子們已提了食盒進來,陳姨娘和汪媽媽上羹安箸,就有小丫鬟進來通稟:“老爺回來了!”

  屋子裡丫鬟媳婦都躡手躡腳地退到了一旁,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就走了進來。

  他戴著烏紗帽,穿著大紅色紵絲羅仙鶴補子盤領衫,皮膚白淨,面容清瘦,眉宇間隱隱透著股攝人的威嚴。因久居上位,又保養得體,年近六旬的沈箴遠遠望去不過四旬的樣子,待走近了,脖子上松馳的皮膚透露出了他真實的年紀。

  看見沈穆清,他立刻綻開了一個如chūn風般溫暖笑容:“姑娘也在這裡啊!”

  屋子裡的人除了李氏,全都屈膝給沈箴行禮,沈箴掃也不掃一眼,徑直走到沈穆清面前,彎了腰,親手把沈穆清扶了起來。

  沈箴是個典型的封建男子,從來不管後宅的事,更談不上陪孩子玩耍或是做出什麼親昵的舉動了。儘管如此,有著兩世為人經歷的沈穆清還是能從很多細小抹節上感受到他對自己的喜愛。

  沈穆清笑著順勢而起,側著頭,笑著和他打招呼:“老爺下衙了!”

  她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的,黝黑的眸子裡透著慧黠,說不出的俏皮動人。

  沈箴看著,只覺得什麼不快都沒了。

  他笑得更燦爛了,摸了摸沈穆清的頭,這才在陳姨娘的服侍下去更了衣,洗了臉,然後了鑲木chuáng坐到李氏對面。

  “今個怎樣?好些了沒有?”他關心地問李氏。

  李氏笑道:“多虧了皇太后賞的那天山雪蓮,果真是好東西。我今天還下chuáng在屋裡走了走。”

  沈箴吟道:“這東西雖然奇罕,但也不是尋不著。既然吃著好,我讓如海兄幫著尋尋,他如今在鎮安王麾下,打元蒙人,那邊產這個。”

  “也別勉qiáng了!”李氏笑道,“兩軍jiāo戰,可別為了這小東西引起什麼誤會。我聽說這幾天朝堂上也不安寧,御史彈駭鎮安王的摺子不斷,太后娘娘雖然留中不發,可也沒有明確的聖意。我看,這事還是謹慎點的好。”

  第七章陳年舊事

  沈箴點頭:“這個我曉得。”

  李氏就把屋子裡服侍的人掃了一眼,道:“有個事,我要和你商量商量。”

  汪媽媽聽了,一邊給服侍的人遞眼色,一邊帶頭走了出去。沈穆清也機靈地跟著退了出去。

  出了門,她看見丫鬟媳婦們都遠遠地站在穿堂里,正思忖著自己要不要也站得遠一些才好,汪媽媽已吩咐橙香:“你陪著姑娘到東邊的廂房歇著,夜裡風冷,小心把姑娘給凍著了。”

  橙香應了一聲,帶著沈穆清去了東廂房,而汪媽媽自己則立在了屋檐下。

  沈穆清的腳還沒有邁進東廂房的門,就聽見身後傳來“哐當”一聲響聲。

  她驚愕地回頭,就看見那張掛在門口的大紅羅夾板帘子搖晃著,沈箴滿臉怒氣地走了出來。

  沈穆清一時發懵。

  在她的記憶里,沈箴和李氏從來沒有紅過臉,就是納陳姨娘那會,也是李氏同意後,沈箴才把人抬進來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朝熙堂的人也都呆住了,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氣氛一下子變得很惶恐。

  汪媽媽可能聽到了什麼,沈箴一出來她就追著沈箴喊了一聲“老爺”,而沈箴卻看也沒看她一眼,徑直出了穿堂。汪媽媽望著空dàngdàng的穿堂就跺了跺腳,轉身進了屋。

  沈穆清怔愣了一會才回過神來。

  她一路小跑進了屋,看汪媽媽正扶著李氏朝臨窗的鑲木chuáng走去:“……夫人,您身子不好,到炕上躺躺,老爺那裡,我去看看。”

  李氏表qíng很無奈,搖著頭,由汪媽媽攙著上了炕。

  沈穆清見屋裡空dàngdàng的,沒有一個服侍的人,上前去把引枕墊在了李氏的身後。

  李氏見了,朝著沈穆清露出寬慰的笑容,又摸了摸她的頭,悵然地對汪媽媽道:“這都過去十幾年了……我總想著,畢竟是手足,老爺雖然口裡不說,心裡應該漸漸釋懷了才是。沒想到,他如今還記著……”

  沈穆清聽得一頭霧水。

  汪媽媽卻皺了皺眉頭:“您也犯不著為這事讓老爺心裡不痛快!”

  李氏就嗔惱地望了汪媽媽一眼:“我這不是怕他說我針眼大個心嗎?誰知道,他比我還記恨。”

  “您這也不能怪老爺。”汪媽媽給李氏倒了一杯清水,“想當初,老爺被貶那會兒,二老爺生怕受了牽連,前天得到信,第二天就請了族裡的長輩分了祖產,等老爺要用錢的時候,他又bī著您低價把田產抵給了他。”說起陳年舊事,汪媽媽和李氏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這些事,沈穆清卻還是頭一次聽到。

  她靜靜地立在一旁。

  李氏接過清水喝了一口。

  汪媽媽聲音有些哽咽:“別人說,男人是鐵打的心。可二太太一個婦道人家,心腸卻比男人還狠……當年銀哥病了,向她借十兩銀子看病,她都不借……要不然,銀哥哪能那么小就去了……”汪媽媽用帕子擦著眼淚,“如今她家裡亂七八糟的,老爺不願意為她出頭,說來說去,老爺還不是在為您爭這口氣。您去勸老爺管這事,別說是老爺,就是我心裡,也過不去……”

  李氏的眼睛也濕潤了:“我哪裡不知道。可這些年,二老爺家裡不安生,族裡的長輩話里都隱隱透著責怪老爺的意思,說是老爺不顧手足之qíng,沒有照顧好二老爺。常言說的好,人言可畏。這次二太太死了,二老爺連信也沒給我們報一個。知道的,說我們不曉得,不知道的,說我們眼裡早沒有了這些鄉里鄉親,忘了本……哎,以前的事,我們就是再記恨,也沒有用,還不如故作大方,算了。”說著,李氏的目光就落在了正立在炕前的沈穆清身上,“我還要為穆清打算打算……她總得有個娘家人吧,雖然不指望著太倉那幫人給她長臉,也不能把人都得罪完了,到時候亂嚼舌根子……”

  汪媽媽苦笑道:“只怕老爺不是那麼想的……”

  “姑娘,老爺最疼你了……”李氏打斷了汪媽媽的話,笑著對沈穆清道,“夜裡風涼,他拗脾氣上來了,還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生氣。你帶著落梅和錦繡去找找,可別讓老爺受了寒氣。”

  李氏這是要把自己支開了好和汪媽媽說著悌己的話……而且沈箴這個人雖然身居要職,又年紀一大把了,在李氏面前還的確有點像小孩子似的,好耍嬌氣……有好幾次都是自己哄得他開心……

  沈穆清笑著應了一聲,帶著落梅和錦繡出門去尋人了。

  她先去了大舍住的榮蔭堂,沒人;後又去了陳姨娘住的恭園,也沒人;她想了想,轉身去了外院的沈老爺的書屋九思齋。

  ******

  九思齋是幢只有三間的屋子,四周遍植翠竹。堂屋門上掛著石青色夾錦帘子,橫楣掛著黑漆鏨銀匾額,用行糙寫著“九思”二字。橫楣下是座紫檁木邊jī翅木像牙雕huáng榜高中狀元遊街的六扇屏風,屏風前放著一張萬字不斷頭彭牙四方桌,左右各置一放把搭著猩猩紅毯墊的太師椅。

  向東望去。梅竹蘭落花罩掛著大紅羅夾綢幔子,臨窗設著鑲楠木板的炕,靠牆放著一溜黑漆書櫃,密密麻麻地擺著書。屋子中間放著張六足西蓮花疊加書案,疊加案上放著甜白花觚,cha著各色的jú花,書案上整整齊齊放著文房四寶。

  向西望去,十二扇的黑漆透雕碧紗櫥把堂屋和西次間隔開的了,一年景的槅扇緊閉。

  在九思齋服侍的小廝叫沉香,只有八九歲,跟在沈穆清身後:“姑娘,老爺沒來!要不,您等等!”

  九思齋也不在,那在哪裡呢?

  一口氣東奔西走的跑了三個地方,繞了沈家大半個園子,沈穆清也有些累了。

  她就想到了東次間臨窗暖閣里放著的那張滾腳凳……覺得腿腳更酸了!

  “既然李氏有心要避開自己,不如晚些回去!”沈穆清思忖著,推開了東次間的碧紗櫥:“我在這裡歇歇腳!”說著進了花梨木透雕槅扇隔成的暖閣,放鬆了身體窩在牆角的醉翁椅里搖了起來。

  對面牆角一盆人高的冬青樹,長得鬱鬱蔥蔥,碧綠可愛,讓人的心qíng都跟著歡快起來。

  實在是個好地方!

  難怪沈箴閒時喜歡在這裡消磨時間。

  沉香忙領了錦繡去沏茶。

  “可腿太短,不然,這麼躺著,在滾腳凳上搓搓腳,不知道多舒服!”沈穆清嘆息著,落梅聽了,掩嘴而笑:“姑娘等會,我找個小杌子來,把這滾腳放上去,一樣能用。”

  “是個好主意!”沈穆清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去找找看。”

  落梅在屋子裡找了一圈,硬是沒找到高度合適的小杌子:“我去旁邊小跨院看看。”

  小跨院住的都是沈家有頭有臉的管事,並不複雜。沈穆清同意了,落梅應聲而去。待屋裡沒有了人,沈穆清又有些後悔,眼看著天色不早了,就是落梅找了高度合適的杌子來,自己也要回朝熙堂了。最好的辦法是把這滾腳凳搬到自己屋裡去,或是照著讓管事們給買一個回來……

  她正在那裡胡思亂想,就聽見堂屋傳來撩簾的聲音,好像有人走了進來。

  腳步聲很沉重,不像是只一個人……肯定不是落梅或是沉香錦繡。

  沈穆清正思忖著,來人已沉聲道:“把門關了,任何人不准進來。”

  她聽得分明,那是沈箴的聲音。

  自己找了一大圈,終於把人給找到了……

  沈穆清有些驚喜地坐起身來,想要打聲招呼,卻聽見沈箴再一次開口:“誰要敢靠近,給我亂棍打死。”他一向清朗溫和的聲音里,竟然帶了幾份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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