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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將她抱在懷中,美人的臉緊緊貼在他的胸口。
明明隔著鎧甲,她卻好像能清晰地聽到他有力的心跳。
良久,他牽著她的手緩緩探去,他的懷中揣著一截綢緞。那是用上好的天蠶絲織成的料子,每一個圖樣都穿了銀線,觸手生涼。
秋儀的手顫抖了一下。
這條布料的觸感如此熟悉。
永敘五十四年,她親手讓永秀備下又花了四年時間親自繡好。
一匹布做成了兩份緞子,一份用在了永敘五十八年。
啼血、斷翅的鳳。
和餘下的沒有爪子的龍。
太子出逃,周皇后下葬。所有的沉疴已經腐爛在了泥土中,這段布料的去向也一度不知所蹤。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它落在了齊塢生的手中。
好似看出了她的困惑和不解,齊塢生抵住她的額頭,似是安撫。
當年得知她身死,他只覺得渾身信念都要崩塌。痛徹心扉之下,他連開棺驗屍的勇氣都無。
但是,他發現了周皇后身上的那條料子。
上面的一針一線是那樣熟悉。
因此,就算無法確信她依舊藏在這個世上的某一個角落看著他因為失去她而發瘋,他也知道有人在這個過程中說了謊。
皇帝駕崩前半個月她並沒有被拖出去殉葬。
——秋貴妃活到了宮變的那一夜。
她親手,或者至少親眼看著周皇后的眼睛閉上。
「娘娘的秘密被我發現了……」
男人的力氣大極了,好像要將她摁在懷中融入骨血。但是又小心地避開了所有會傷到她的硬物,讓她能夠有所依靠。
秋儀像是被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裹住,在聲聲愛語和黑暗中更顯迷茫。
好似整個世界只剩下彼此。
「可是怎麼辦呢?娘娘想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的。」
這兩條白綾意味著什麼不用多言。
周皇后和太子對秋家、秋儀做的所有事情會被親手償還。
她好像被他牽著站了起來,她能夠感受到身前的腳下有人在拼命掙扎。
太子痛的幾乎失去了聲音,但是那根箭矢牢牢地插在他的臂膀中,讓他無法動彈。
齊塢生看向他的眼神像看一隻垂死的螻蟻。
太子向後縮了一下,卻眼睜睜地看著齊塢生將一把開了刃的匕首強硬地塞進了秋儀的手中。
她被攬在懷中,保護的很好。齊塢生耐心地握著她的手,輕鬆地像教會一個不會放風箏的孩子使用手裡的小木棍。
而此刻,她蒙著雙眼。
世上恐怕沒有幾個人有這樣的體會。
一個恨你入骨卻並不擅長此道的人拿著一柄匕首站在你的面前,她看不見,你卻能清晰地看著她的動作。看清她每一次笨拙地調整手中利刃的方向。
在這一瞬間,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終於無比貼近那些曾經被他害過的人的絕望。
只因不願結黨營私就慘遭滅門的所有朝堂官員。
死在不知名的地牢還有行宮中的無數孩童。
被劉平頂替所有功勞還被投入昭獄受盡刑罰的秋翰。
……
昔日他為刀俎,今日也要為一次魚肉。
原來跌入塵埃任人宰割,刀落下的時間和位置都無法控制的感覺是這樣極度的恐懼。
第一刀偏了。
扎在了旁邊的地上。
齊塢生輕笑隨手將刀拔出,扯了一截衣角將其擦乾淨。
又重新遞還給了她。
這一次沒有偏。
其實刀刺穿皮肉時所感受到的推阻和針刺破錦緞時手所能感到的壓力相差無幾。
這一刀並不在要害。
但是卻能夠感覺溫熱的血流了出來,將她的手纏繞包裹。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秋儀在這一刻並不高興雀躍,也不是忐忑恐懼。
她只是沒由來的想起了蘭太妃。她害不害怕,她痛不痛。
美人的手攥緊了刀柄,向前推了幾分。
她說:「這一刀是為了張宛平。」
太子已經痛的幾近昏厥,但是這個陌生的名字喚起了他殘存的意識。他幾乎沒有思索地問,這是誰?
秋儀笑了笑:「是啊,連你都不記得了。」
東街張家有兩個孩子——姐姐叫張宛平,弟弟叫張宛其。
張宛平是小姑娘的時候不算討人喜歡,她總是想要當所有孩子中最耀眼燦爛的那一個。她想要別人沒有的杜鵑花,想要最好看的裙子。
但這又有什麼問題呢?
那一夜火光點亮了半邊的夜晚,她的記憶也出了錯。
或許是巨大的負罪感讓她淡忘了所有的細節,又或是為了活下去在時間的流逝中不斷地自欺欺人著。
那夜被帶走的,是兩個孩子。
而在細作考核中最先找到玉佩的男孩,叫張宛其。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
在這一條路上,她害過了太多的人。
隱去自己的身世,丟掉自己的姓名,充當先皇后宮中一隻不起眼的鶯。
秋儀想不通蘭太妃為何在最後一刻像飛蛾撲火般尋死,直到找到那朵杜鵑花又聽到太子的那句呢喃——張宛平活著的每一日都在期盼著結束。
而讓人扼腕嘆息的,
是她在死前的最後一刻都不知道有人記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