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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很想念殿下。」無為掩面,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悠長的嘆息。

  對同一個人不同的感情同樣濃重,釀成包裹兩人的沉默與哀傷。

  「跟我走吧,胡復就在外面等你。他這些年積攢的銀錢足夠招兵買馬,有李騁帶兵,這場仗不會打很久,很快你就能拿回屬於謝家的一切。」

  無為不知按動了哪裡的開關,三清塑像微轉,旋出一道暗門。無為直接扯下宋韞腰間的軟枕,從暗室里抓出一套普通的男裝扔給他,「換上。從這裡出去就是天香院背後的小巷,那裡有馬車接應。」

  宋韞怔在原地,木偶一樣手腳僵硬。無為快速給他套了外裳,拉著人鑽進暗室。

  暗室下去便是地道,不知是什麼時候挖通的,狹小,瀰漫著土腥和死老鼠的氣味。渾然一體的黑暗像一張細密粘稠的大網,讓置身其中的人幾乎喘不過氣。

  宋韞感覺自己是被牽引著行走的提線木偶,又宛如行屍走肉,一腳深一腳淺,先是碰了頭然後左腳踩右腳,弄丟了一隻鞋。

  夢遊似的顛三倒四地撞來撞去,宋韞感覺自己要被無邊的黑暗絞殺時,終於有一束光照到臉上。

  到出口了。

  果然是天香院後門處,醉生夢死的銷金窟裡面是沉迷享樂的生,外頭只有暮氣沉沉的死。

  巷子裡橫七豎八或倒或靠不少醉鬼,牆角蹲著幾個守著破碗討口的叫花子,老人孩子都有。宋韞這樣失魂落魄的形象處於其間,居然並不是最潦倒不堪的。

  巷子盡頭停著一駕馬車,駕車的人身形矮胖,是胡復。

  「怎麼只有一隻鞋?」無為低頭看了一眼,「算了算了,坐車也不需要穿鞋。」說罷拉扯著宋韞快步走向馬車。

  宋韞光腳濕冷,踩著礫石,腳掌的疼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些。他聽見背後有聲音,下意識地轉頭望過去——

  屈饒的母親,天香院的老鴇,顯然沒有把失魂落魄的男人和光鮮華貴的太后聯想在一起,甚至沒往宋韞這邊多看。她倚著後門上下打量被獨臂漢子按住的小女孩,吐了口瓜子皮。

  「模樣還算周正,腳太大了。上床一脫鞋就把客人嚇跑了。」

  小女孩嚶嚶地哭,獨臂漢子撒手甩她一巴掌,把人打得昏死在地上。

  「這樣的貨色還能挑三揀四?價錢好說……難得的是來路乾淨,這是我哥哥獨生女兒,從前嬌生慣養沒有裹腳。她爹娘如今都死了,咱們銀貨兩清,隨你怎麼調/教……她還會識字背詩呢!」

  老鴇有些心動了,但還是硬著口風殺價,終於談到雙方都滿意的價位。

  老鴇出了錢,讓龜公把小女孩提了進去,挑眉和獨臂漢子說了兩句閒話:「閔州來的吧?胳膊剛斷的?」

  獨臂漢子揣了銀子,向地上呸一口痰:「仗一打閔州就完了!丟一條胳膊都算我走運,我哥哥嫂嫂腦袋滿地滾,腦漿子像豆花,臨死還交代我救他女兒,死了也不閉眼……」

  漢子搖了搖頭,梗著脖子向門內大喊:「侄女!戰亂如天崩!能活著就是造化了,我還不知怎麼餬口,顧不得你了!自古笑貧不笑娼,叔叔我只能送你到這了!」

  說完,獨臂漢子從醉漢嫖客和乞丐孤兒中間大步走開了。

  老鴇用帕子搵了搵眼角,說了聲「可憐」,轉身進去了。

  宋韞被無為按在了馬車上,無為對他說:「別看了,人間疾苦落不到真龍天子身上。跟他走。做皇帝,才是你的命數。」說罷就轉身而去了。

  胡復看他一眼,稱呼「殿下」,讓宋韞坐穩,便揚鞭驅車。

  車輪快速碾過石板,同時將低落塵埃的貧窮與疾苦都拋在身後。

  明明置身光明,宋韞卻覺得比在地道中更難以呼吸。他乾渴的魚似的撩開側簾,朔風撲面而來,宋韞大口呼吸,滿腔冰冷,目光落在牆角。

  一條毛色駁雜的野狗正伸著鼻子嗅窩在牆角的一團,或許是個無家可歸的人,一動不動,大概是死了。野狗反覆嗅了,確認這是沒有生命不會反擊的死肉,張嘴咬了下去……

  離得那麼遠,宋韞卻感覺腥氣撲面而來瞬間塞滿了喉嚨,幾乎將自己嗆死。

  他跌坐回馬車,聽見胡復說:「這就是齊家搶去弄壞的天下。殿下,等你上位,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宋韞的心臟隨著馬車顛簸而起伏翻騰,他幾欲作嘔。

  是嗎?換個皇帝百姓就能安居樂業嗎?齊儔確實不是個好皇帝,閔州戰亂是因他不能服眾而起。

  那麼宋韞又能服眾嗎?如果他率領著忠誠於謝家的遺民,用戰爭手段打下江山,坐在那個位子上,就會因為名正言順而國泰民安嗎?

  戰亂,真的是因為名分不正而起嗎?

  野狗的吠叫聲傳來,宋韞腦海中瞎眼黑狗的形象揮之不去。

  「朕或許不算個稱職的好皇帝,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朕懂。」

  「她罵我是個畜生,讓我把松松還給她。我說我不能,我還要用松松的身體,繼續治理晏國。」

  「我與韞韞,共掌江山互為託付,死生契闊白首不離。」

  齊胤說過的話無比清晰地在宋韞頭腦中重現,字字分明。

  齊家曾是篡位逆賊不假,可齊胤是個好皇帝。他見過經歷過最殘忍暴虐的行徑,卻仍堅持恩威並施,奉行「仁」字作為自己的帝王之道。他有讓大晏海晏河清的雄心與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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