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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那張峻整淡漠的側臉,魏鸞漸漸有些忐忑。

  她跟那個男人原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若說兩人間曾有半點關聯,那就只有貴女皆知的過節。

  ……

  那還是前年深秋,盛煜剛升任玄鏡司的統領,根基不深卻驟然手握大權,難免受人矚目。彼時盛煜回京不久,還沒混出如今眾人敬畏的威儀,高門貴府的宴席上還會有人談論他。

  有次上林苑馬球會,眾貴女瞧見盛煜隨侍君側,又暗中議論。

  據說這位盛統領雖在玄鏡司這種衙門,卻有逸群之才,文武兼修——

  論相貌,雖氣度威冷些,在京城也是拔尖的。論身手,他父親盛聞天是千牛衛將軍,御前佩劍侍列之人,他幼承家學,身手出眾。論才學,他雖深藏不露,卻曾得過那位滿腹經綸的中書令的讚賞。

  唯有一樣缺陷,就是他的出身。

  盛煜是個外室子。

  他的父親盛聞天是個忠君耿直的武將,自成親後身邊唯有髮妻相伴,夫妻感情甚密,從未添妾室通房。二十五年前,他卻忽然抱了個襁褓里的嬰兒回府,說那是他在外養的外室子,因外室時血崩而死,便將孩子帶回府中教養。

  驟然聞此噩耗,盛夫人差點氣得吐血。

  後來盛夫人鬧了幾場,還想暗裡找那外室的親眷算帳,盛聞天卻極力維護,不許她追究。

  此後多年,盛聞天教養這外室子比對親兒子還上心,盛煜也不負所望,自幼事事出眾。十三歲時他便入了玄鏡司,未及弱冠便已統率一方事務,後來升任副統領、統領,一路腳踩青雲般扶搖而上,羨煞旁人。

  那天貴女們議論的便是他這出身。

  說盛聞天已經是美男子了,誰知盛煜的相貌更勝其父,也不知她娘親是何等美貌,才能誕下如此男兒。

  也有人對他的身世藏有成見,嫌棄是外室所出。

  ——正巧那陣子寧遠伯府里鬧出了這樣的事,閒談間多有貶損,眾人對此格外敏感。

  魏鸞起初不曾參與,誰知沈嘉言多嘴,忽地走近開口,問她如何看這外室子的身份。

  眾目睽睽瞧過來,魏鸞自然不好迴避。

  彼時她尚且年少,於外室的認知也只是聽長輩們偶爾談及而已。高門貴戶的婦人們養尊處優,對外室自然是嗤之以鼻、視為輕賤的,她耳聞目染,斟酌過後只謹慎地說,「終歸不太好吧。」

  說完沒片刻,周遭忽然安靜,齊齊瞧向她身後。

  魏鸞也好奇回望,看到盛煜不知是何時走過來的,穿著玄鏡司那身虎踞威儀的官服,身姿頎長,眉目冷峻,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深邃難測。而她因為坐的地方有彩棚遮陽擋風,親近好友皆環座在周圍,竟都沒能瞧見他。

  那場面令人窒息。

  魏鸞難得嚼回舌頭卻被正主撞見,難免心中尷尬。

  好在盛煜隻字未發,只默然走過,神情不辨喜怒。

  魏鸞猜測他應當是聽見了的,沒跟她小姑娘計較罷了。而她不慎失言,顯然也是正巧走近的沈嘉言瞧見盛煜之後故意問的——在座眾人都是豆蔻年華的高門貴女,哪能知曉世事艱辛,為人不易,換成是誰都不會夸外室子半句。

  她毫無防備,不慎著了道。

  那之後沈嘉言故意暗裡宣揚,說她瞧不上盛煜外室子的出身云云,魏鸞縱然從別處算帳把她的嘴堵住,卻也是覆水難收。畢竟當時的話已說了出去,她跟盛煜非親非故,並無私交,總不可能巴巴地跑去跟前解釋吧?

  梁子就這樣結下了。

  後來魏鸞容貌愈盛,雖有太子痴情,塵埃落定之前,仍有膽大包天的男人私下提及。

  據說有一回,旁人問盛煜對她的看法。

  盛煜被追問不過,只說了四個字:徒有其表。

  這話不知是誰傳到了貴女圈中,於是素日與魏鸞不睦的那些人,便暗裡誇張渲染,議論說她跟盛煜有極深的過節,勢不兩立。再後來,魏鸞偶爾在宴席上碰見盛煜,兩人也都目不斜視,對彼此熟視無睹。

  魏鸞覺得,哪怕結怨極深這話過於誇張,但盛煜對她的印象,怕是不太好的。

  這回他之所以答應賜婚,必定是因皇帝另有打算。

  她寬慰周驪音時,總說盛煜不是狹隘量小、睚眥必報之人,但盛煜的性情究竟如何,其實她心裡也沒數。如今父親身在玄鏡司獄中,她這麼個口出狂言又「徒有其表」的人嫁過來,怕是看不到那位太好的臉色。

  如此忐忑思量,到戌時漏盡,外面總算傳來動靜。

  ……

  時序漸近秋分,入暮後天氣漸涼,蟄蟲坯戶。

  盛煜難得出席宴席應酬,被素日生死託付的兄弟灌了不少,加上幼弟盛明修性子頑劣,招呼著兄弟親友們輪番敬酒,耽誤到此刻才得以脫身。

  好在他酒量不淺,中間離席數次,倒不至於喝醉。

  晚風寒涼,他踏著月色朝洞房疾步而來,寬袖飄動。繞過迴廊亭台,瞧見洞房所在的北朱閣里透窗而出的燭光時,才將腳步稍緩。

  隔著花木遊廊,能看到閣樓上高懸的喜紅宮燈,照亮朱漆彩繪。過了中秋沒兩日,蟾宮正明,霜白的月光灑在屋嵴,浸漫窗扇。那座雕樑畫棟的閣樓,從前唯有僕婦灑掃看守,燈火昏昧,安靜冷清,如今卻多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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