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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曜抬手揉了揉眉心。
那臭道士最近確實安分了許多,沒怎麼到眼前晃悠,他滿腹心思撲在朝堂和戰事,差點給忘了!那傢伙有兩把刷子,又似乎對玉嫵有些居心不良的打算,若還留在府里,等他北上殺敵,還不知會如何做手腳。
不過此刻,夜色已經太深了。
周曜瞥了眼窗外圓月,蒼穹里星辰黯淡,唯有蟾宮將霜白灑滿庭院。
又是中秋了。
按慣例,每年中秋宮中都會有家宴,一群人各懷鬼胎地圍坐,明明恨不得將對方踩進淤泥,卻又裝出其樂融融的模樣,著實無趣。今年皇兄和皇嫂都在壽州,他明日即將出征,那場虛情假意的宴席就更無須出席。
他隨手闔上窗扇,道:「告訴孫嬤嬤,我回京前鍾孺人不必入宮,照顧好夢澤就行。若宮中有事,請孫嬤嬤代為應付。明早帶謝清玄來見我,巳時去陸家。」說完抬步往裡走,欲盥洗歇息。
進屋前,似想起什麼,又回頭補充。
「讓她打扮得漂亮些。」
狄慎應了,又覺得有些好笑。
相識這麼多年,淮陽王的性情他是最清楚不過的。尋常除了給周晏夫婦面子,旁人可請不動這尊佛,門房的帖子積壓如山,周曜愣是沒正眼看過。如今特地擺這一道,無外乎兩個目的——
頭一件是殺雞儆猴,借著信國公府和喬家的臉告訴滿朝文武和京城百姓,淮陽王府縱然沉寂了大半年,卻絕不是誰都能欺辱的。一朝金戈鐵馬,仍有無雙威儀。
第二件麼,大概真的是為了鍾孺人。
從最初視為擺設,到如今特地為她受的委屈討公道,王爺這回怕是真的上心了。
不過鍾孺人生得那樣漂亮,還需要打扮嗎?
狄慎失笑,自去客舍和清漪院傳話。
*
翌日清晨,謝清玄被帶到了映輝樓。
在王府住了這麼久,他身上兩套道袍來回換,倒是洗得纖塵不染,熨燙得整齊磊落。清早曙光微露,映輝樓外松風清涼,他手執拂塵大步而來,仿佛行走在山野之間,神情淡然超脫,絲毫沒將這裡當王府似的。
到得書房之中,拜見的態度也沒多恭敬。
好像王府欠他千百貫錢似的。
周曜都已經習慣了,也知道無緣無故地將對方留在王府,形同軟禁,多少說不太過去。遂只端坐在椅中,清冷挑眉,「本王即將出征,不知謝道長有何打算?」
「但憑王爺吩咐。」
謝清玄拱手,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周曜卻沒打算宰割他。
在剛得知此人時,周曜確實心存忌憚,畢竟京城內外除了親信之外,沒人知道他真實的病情。所有人都認定他會病死,就連老謀深算的喬家兄妹都不例外。謝清玄與他素無往來,能那般篤定,本身就十分可疑。
更何況,謝清玄還推斷出了戰事。
這樣的人若任其在外流落,於周曜有害無益。
好在謝清玄並未將此事說予旁人,他所謀劃的一切都還算順利,並未出紕漏。且據狄慎留心觀察,此人除了待玉嫵格外和顏悅色外,並未跟誰勾結,在王府生事。甚至謝清玄還奉上了李盛這個線索,幫了他一點小忙。
如今事情既成,就沒道理無端困住。
周曜屈指輕扣桌面,吩咐狄慎,「送道長出府,謝以重金。」
「貧道無需金銀。」謝清玄道。
周曜頷首,「那就原樣送出去吧。」
那語氣態度,跟最初的防備忌憚迥然不同。
謝清玄到底沒他沉得住氣,眼見狄慎要上前送客,周曜絲毫沒打算將他留在身邊,只得拱手道:「貧道確實是真心投奔王爺,欲效微薄之力。李盛的事王爺想必已查到了些眉目,王府里旁的事情,貧道或許也能效勞——譬如王爺這場病。」
他覷著周曜,意有所指。
周曜卻似無甚興趣,只淡聲道:「李盛之事,本王不會虧待道長。至於旁的,本王若用得著,自會再去叨擾。狄慎,送道長回住處,晚些讓人送他出府。」
說罷,逕自取了案頭文書翻看起來。
謝清玄看他如此頑固,不悅而去。
少頃,狄慎送完了回來,也有些不解,道:「此人來自北地,屬下特地讓拜月門查過,身世清白,並無可疑之處。他既有意投奔,王爺為何不用?他知道李盛身上貓膩,也知道王爺這場病有蹊蹺,未必不會在毒藥的事上有所助力。」
「誰說不用了?」周曜挑眉。
狄慎一愣,「王爺不是才回絕了趕走他?」
「他若真心投奔,等本王回京時應該還能送來賀禮,又沒人束著他手腳。等著看吧,先全力應付戰事。」周曜說罷,覷了眼外頭漸升的朝陽,「去知會鍾孺人,別誤了出門的時辰。」
——閉門大半年,該出去張揚一圈了。
*
清漪院裡,玉嫵正對鏡梳妝。
昨日周曜提到陸家的事,著實令玉嫵滿心驚詫,回到住處後,倒是翻來覆去地失眠了許久。今晨起來,孫嬤嬤便轉達了周曜的吩咐,說是讓她好生梳妝打扮,盛裝出府,去信國公府赴宴。
玉嫵再怎麼傻,也知他這話的用意。
既是為了不墜王府的門面,也是故意慪陸凝母子,回敬當日潘氏的輕蔑與踐踏。
就像上回在珠璣街碰見,她握住她的手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