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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琅這才開口道:「朕想問相迎一件事, 若是一個國家連年征戰,是該減輕賦稅,還是該加重賦稅。」
這一問, 問到謝相迎心坎兒上去了。聽紅玉說,這些年北齊的戰事頻仍,基本上是兩國之爭。民生得不到修養,前線便又要開戰, 儘管北齊土地遼闊,地產豐富, 但長此以往是經不住如此巨大消耗的。
凌琅見謝相迎陷入沉思, 又道:「北齊戰無不勝, 是該就此打住, 休養生息,還是該乘勝追擊。」
凌琅的話聲聲在耳, 謝相迎的面色越發凝重起來, 他看著地上燃的正紅的炭火盆, 良久伸手取了案上的紙筆來。
屋內燃了炭火,卻還是將硯台中的墨凍得凝起來。
謝相迎正要重新磨墨,凌琅突然把手伸到謝相迎的面前。
「既是要事,留下筆墨豈不容易被人看到。」
謝相迎會意,抬手在凌琅手中一字一字寫來。
「輕徭薄賦,無為而治。」
謝相迎寫的極慢,凌琅念出謝相迎寫的八個字時,一雙眸如同那閃爍的燭火般雀躍。
眼下小國為求庇佑皆依附於鄰近的大國,大國之爭不可速戰速決,確實不能再戰了。
「朕便知道,你與朕心意相通。」
凌琅的治國之道不少來自謝相迎,這北齊也只有謝相迎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謝相迎淺淺笑了笑,沒有再回應他的「心意相通」四個字。他怎麼會與凌琅心意相通呢,他看凌琅眸中欣喜,便已知這人一早便有自己的想法,自己這八個字,大抵是與他想到一處了罷了。
凌琅掌權這些年,仗打的緊湊,卻從未動用人興建過廟宇宮闕,反倒一連閒置了北齊數座神廟,遣散了不少侍者。宮中的吃穿用度也極為簡單,「輕徭」一詞,他比自己理解的透徹。
「可惜此事不能從朕口中提出。」
往常這樣的事,謝尹都是第一個站出來和朝臣們據理力爭,如今沒了這人,單單一個汪海東還是不夠。
謝相迎挑眉看著凌琅,這事確實不能從凌琅口中提出,輕徭就算了,只一個「減稅」能叫各地里安生的王爺連夜把摺子上到興盛閣去。
凌琅看著謝相迎在燈火下認真思索的樣子,心下一時喜歡的緊。這人的眸子清澈十分,披著外袍乖乖靠在坐榻旁低眉思考計策的樣子,像林間的小狐狸一般。
見謝相迎時不時換個姿勢在矮桌上,凌琅從身後取了一個棉花塞的方枕給他。
謝相迎把那方枕放在腰後,抬眸看了燭台上燃了一半的蠟燭一眼,心道這會兒正經事也該說完了,這人怎麼還不離開。難不成還想讓他一個敵國細作,去上摺子推行什麼無為而治麼。
「我困了。」
謝相迎拿在凌琅手心兒里寫了三個字,早上起來的早,這會兒他腦子迷迷糊糊的。
這三個字是逐客令。
凌琅見謝相迎臉上有倦意,也捨不得讓他再受累。他起了身,想要離開,卻始終沒有轉身。
謝相迎定定看著凌琅,那茫然的眼睛,就好似再問他為什麼還不離開。
「你不留朕?」
凌琅還是問了一句。這話他三年前就想問,卻到三年後才問出來。倘若謝相迎想留他,他一步也不會離開。
這話讓謝相迎聽著想笑,哪有留不留一說,全看凌琅想不想罷了。這整個北齊,哪裡有能拒絕凌琅的人。
凌琅見謝相迎垂眸,似有意迴避,正想著怎麼留下,驀地只聽屋外響了幾聲驚雷,片刻之間那雨聲便蓋住了炭塊被燒裂的的聲響。
「下雨了,相迎要讓朕淋雨回去嗎?」
凌琅含笑看著謝相迎,那笑容帶了幾分苦澀。他知道謝相迎捨不得,他從來都捨不得。這天底下,所有人都在盤算自己,唯獨謝相迎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心。
他的帝師心思是那樣簡單,又直白。
凌琅問完,謝相迎心下直接翻了一個白眼。他起身從內室拿了蓑衣斗笠出來,想將手裡的東西交給凌琅,凌琅卻沒有接下。
「朕想留下。」
凌琅的話在昏黃的燈火下沾了幾分曖昧,讓謝相迎心下也泛了些漣漪。
他說的留下,僅僅是留下過夜麼。
謝相迎低頭看著手中的蓑衣。凌琅這麼養著他,是想為自己添一個知情達意的男寵吧。他將自己當做凌琅的帝師,當做為凌琅解惑的太傅,可是凌琅卻將他當成張念汝的替身,當作供人取樂的男寵。
人活著的時候辜負他的真心,死了卻要找什麼替身,如此自欺欺人的一往情深,實在可笑。
思及此處,握著蓑衣的手攥了一攥。謝相迎冷冷看了凌琅一眼,沒有猶豫,抬手將蓑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相迎——」
凌琅話未說完,謝相依已帶上斗笠往屋外去。
「你就這樣想離開。」
凌琅拽過謝相迎的腕子,將人堵在門上。
謝相迎垂眸,不去看凌琅的眼睛。
凌琅看謝相迎始終愁眉緊鎖,一顆心沉的厲害。這個人對周旋笑,對紅玉笑,甚至對不認識的侍者也能笑出來,唯獨在自己面前愁眉不展。
這個人三年前就想著離開,如今好不容易再相逢,卻還是不願留下。他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謝相迎留在他身邊呢。
「朕不會再讓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