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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歲的鐘慈呢,堂堂晉州都督嫡女,生得貌美無雙,養得知書識禮,又倍受父母寵愛,早早置辦下十里紅妝,輝瑜十二州想娶她的男人數不勝數。

  趕上那年世道還算好,鍾慈剛及笄,各家的夫人就帶著兒子趕去晉州提親了。

  老爹也背起行囊一路北上,卻不是為了鍾慈和鍾家的嫁妝,他自知配不上鍾慈,就單純想去晉州湊個熱鬧,聯絡聯絡那些富得流油的高門顯貴,順帶手做點小買賣小生意。

  仗著楚家是百年世族,為著省點車馬食宿錢,憑著一張堪比城牆的厚臉皮,老爹堂而皇之的說自己是來提親的,大搖大擺的進了都督府大門。

  小個不高,頭圓臉胖,滿口常州土話,論體面,都不如人家公子身邊的小書童,想也知道沒幾個人能瞧得起他,晉州都督也不可能把女兒嫁給他。

  偏那最有自知之明的老爹,對鍾慈一見鍾情了。

  「我還記著,我第一次見恁娘,恁娘就坐在一棵槐樹下,一陣風吹過來,槐花像大雪似的落在她頭上,落在她衣裳上,她仰起頭,笑著用手心去接花瓣,那裙子可藍,藍的像一塊晴天,美得很嘞,我當時就想,甭管怎麼樣,我一定娶她。」

  「見色起意。」

  「恁這麼說倒也行。」

  「後來呢?」

  「後來,我就想轍啊,想怎麼才能讓她看上我呢。」

  老爹之行徑,用厚顏無恥四個字形容絲毫不過分,他感覺鍾慈中意一個帝都來的公子,就假借那公子的名義給鍾慈寫信,胡言亂語,滿紙騷話,鍾慈果然就不理那帝都公子了。

  「你這……」

  「這不是實在沒轍嗎,我倒想以自己的名義寫信,恁娘也看不上我啊。」

  「所以我娘怎麼又看上你了?」

  「大雨,我去晉州沒多久就下了大雨,那是好厲害的一場洪澇,沂江水漫上來,滾石,泥流,衝垮了不知多少村鎮,死了不知多少百姓,一有洪澇,三年無收,南六州的百姓不得不北上,而我們全被困在晉州。」

  那會皇帝還管事,雖有貪官層層盤剝,但送到晉州的賑濟糧也不少,幾乎所有人都在打賑濟糧的主意,想趁機在南六州大賺一筆。

  老爹思及安陽百姓正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又見晉州幾個城主壓著賑濟糧不撒手,氣得咬牙切齒,又背上行囊,冒著瓢潑大雨,單槍匹馬的殺去了帝都。

  他要告御狀,他要斥貪官,他要替百姓伸冤。

  楚家在帝都尚且有些人脈,老爹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用那滿腔壞水和一絲熱血在帝都大鬧了一場,終於是給南六州的百姓要來了錢糧。

  回安陽,賑災,修水利,再應對那三年無收的苦楚。

  這場洪澇帶來的後果讓老爹足足緩了四年,他年滿二十,尚未娶妻,鍾慈也年滿二十,尚未嫁人。

  當時安陽窮到什麼樣,耗子進糧倉里轉一圈都得哭著出來,還不如四年前光景好,可老爹得知鍾慈未嫁,賊心不死,風風火火的跑去了晉州求親。

  雖大戶人家女子嫁人都比較晚,但也少有二十歲還不嫁的,按常理說,鍾慈已經是老姑娘了,老爹的對手卻還是那麼多,仍是一幫高富帥里的矮矬窮。

  不過,他這回一去都督府,就見到了鍾慈,鍾慈拿著那封滿紙騷話的信,問是不是他寫的。

  老爹真是不傻,他一想,鍾慈把信留了這麼多年,又趕在這時候跑來問他,立刻就承認了。

  時隔四年,鍾慈給了他回信。

  那封滿紙騷話的信上準是寫了一些見不得人的,老爹言簡意賅,只說自己寫了「午時三刻,邀卿賞月,願卿著藍衣,書不言盡,府中槐樹下見」。

  鍾慈只回了他一個字。

  好。

  「所以,我娘她會嫁你,是因為你那時賑災救民的壯舉?」

  「哎,其實……說來慚愧,我,我當年壓根就沒想著什麼大仁大義,只是看不慣他們獨吞那些賑濟糧,可恁娘,為著這件事,等了我四年。」

  「恁娘跟我說,縱使富貴滔天,不能兼濟天下,也是白白富貴一回,白白到人間活這一回,做人,應當以天地之心立心,以生靈之命立命。」

  楚熹腦海里,並沒有多少關於鍾慈的記憶,可從府中老僕和老爹的口中,她能構造出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能想到那該是一個多麼漂亮,善良,溫柔的女子。

  老爹又嘆氣,他今日只在說到第一次見鍾慈的時候笑過:「恁娘還在世時,我做那些扶危濟困的事,就是為了哄她高興,並沒有將她那些話真正放在心上,沒承想,今日又從恁嘴裡聽到了,許是冥冥之中註定的。」

  「老爹的意思是,同意蓋安民村了?」

  「安陽城裡有多少糧草,恁自己心裡有數,恁看著辦就好。」老爹是有一顆善心的,可腔子裡更多的壞水:「實在不行咱就給沂都寫信,既然是善舉,咱們出力氣,沂都出糧食,給他一個好名聲,他肯定樂意,說不定還能賺一點。」

  楚熹原本還怕自己動用那好不容易得來的糧草,老爹會不同意,得了他的準話就放心了。

  說干就干。

  快步走下城樓,召集一眾城衛:「把百姓們送來的乾糧拿好!落吊橋!開城門!」

  城衛齊齊應道:「是!」

  護城河外成百上千的流民,自覺走到了絕路,正低聲嗚咽,忽聽「咯吱」一聲巨響,紛紛抬起頭來,只見那高聳巍峨的城門緩緩落下,鐵鎖鏈晃蕩著,一點點繃直了,城門重重的落在土裡,光暈之下飛塵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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