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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預兆,紅日消隱,天昏地暗,四野大風狂卷,長安內外,如墜黑夜,只剩這處經壇下燃起的火焰灼灼,隨風狂舞,耀眼璀璨!
伴著這突然降臨的世界猶如即將陷入永夜的巨大恐懼中,僧人停止了誦經,官員驚慌失措,馬匹掙脫束縛,狂亂奔竄,置身在野地里的民眾也反應了過來,發出哀告之聲,下拜在地,不敢抬頭。
唯獨那還苦苦掙扎在自己世界中的無生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在驟然襲來的黑暗裡,一陣濃煙朝他捲來,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當無生悠悠轉醒之時,他仍閉著眼,感到身上似有火灼過後的隱隱疼痛。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視線定住了。
他仿佛置身在一輛馬車之上,正在前行之中。
他一時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又將去往何地。
他緩緩地坐了起來。馬車停住,門從外開啟,面前來了一人。
是程沖。
那個當日將他從雲落帶離,又將他秘密送往長安的武夫。
對方態度也不復往日粗暴,顯得很是恭敬,說,經壇焚火之時,恰日有蝕虧。
天意如此,攝政王殿下便順從民意,不允其死。
「殿下命卑職轉告,從今往後,你得自由,可去任何你想去之地,留任何你想留之所,做任何你想做之事。」
「殿下還說,北地有位你的知交,她應當很想見到你的面。在此之前,卑職先送你過去見她。」
程沖說完,朝無生行了一禮,關上車門。稍頃,馬車繼續前行,往北疾馳而去。
第107章
七月,在魏軍北出雁門恰半年之後,姜含元調集軍隊,離開鸞道,北上,行在發往北狄南都的路上。
此前的鸞道之戰,熾舒為奪回命門,不計代價地發動一次次的狂攻,但每一次都被打回。與此同時,欽隆在燕郡也受到極大的兵壓,左支右絀。不但如此,幽州到處瘋傳,不久前打著晉室皇子之名而行的所謂「復國」,就是場徹頭徹尾的騙局。真正的無生如今人就在長安,向魏帝進獻國璽,表臣服後,他甘願自焚,以求證道。
這個消息的衝擊力可想而知,陸康自盡。他和李仁玉,多年來一直被視為晉人在北地的精神支柱,現在一個投了大魏,另個死了,那支此前招來的兵馬陣前直接投降,大批民夫路上逃走。如此局面之下,前線還能靠著狄軍勉力再支撐一段時日,但燕郡戰事的後勤迅速走向崩潰。欽隆殺了那個已徹底無用的假冒無生的傀儡,為擺脫困境,又抓了大量治下的普通晉人去補缺。他本就惡名昭著,此舉導致更多的民眾逃亡,惡性循環之下,燕郡岌岌可危,城破就在旦夕之間。
最後的轉折,在甲子日。那場日蝕之變,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關於這場天變,姜含元事先收到了來自束慎徽的提醒。他告訴她,司天台有位待詔,精通天文,測算當日會有日蝕之變,時點誤差應在刻內,特意告知,好叫她心裡有數。
軍中上下預先得報,在日蝕發生那一刻,無人驚慌,趁天昏地暗狄軍驚慌失措之際,大敗敵手。
屢遭挫敗之後,熾舒終於從一開始的狂怒當中冷靜了下來。
在北狄的南都大興城,他還留有一支忠於他的親信軍隊,戰力不可小覷,但卻不能調來這裡參戰。那是他在中原北方最後的據地,不能空虛無防。
現在自己奪回鸞道無望,再這樣耗下去,等到欽隆那邊也頂不住了,燕郡城破,則自己再無可守之險,如同光身打仗,等到另外一支魏軍北推,和姜含元南北匯合,形成夾擊,蠶食完可供自己騰挪的餘地,到時候,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他果然是個狠人。在冷靜下來看清局勢之後,做了一個令姜含元也不得不佩服的決定。
如同從前他能自斷一臂來換取求生,這一回,他果斷舍了他經營多年的燕郡,主動放棄如今於他而言形同雞肋的幽州,命欽隆執行清野之策,放火燒毀郡城和所有帶不走的物資,殺死城中青壯,收拾兵馬北歸,自己也悄悄退兵,繞過鸞道,趁魏軍未能趕到阻攔之前,從另外的一條遠道退往南都。
與其被困死在幽州,不如退守南都,重整旗鼓,以逸待勞,以獲得反殺致勝的機會。
姜含元知道,最後的一場大戰,亦即決戰,就要到來了。
在往北行軍至中途時,她命大軍就地駐紮整休,等待著後軍的到來。
狄軍退走之日,撕下人皮,露出了惡鬼和凶獸的面目,不但放火燒城,還到處屠殺劫掠,燕郡如若人間煉獄。幸而趙璞和周慶提前得到消息,強攻抵達,狄軍這才倉皇撤退。但即便這樣,大火還是蔓延到了全城。他二人指揮人馬滅火,多日之後,總算徹底撲滅大火,逃走的民眾也漸漸歸來。最後老將軍趙璞留下善後,周慶則帶著軍隊繼續北上。
姜含元擬待周慶抵達,兩軍匯合之後,再揮師北上,劍指南都。
回顧戰事,從師出雁門之後,過程諸多波折,她甚至失去了父親。而接下來的決戰,是熾舒反撲的最後機會,他勢必全力以赴,註定也不會是輕鬆的戰事。但麾下的將士,非但絲毫不懼即將到來的決戰,相反,他們十分興奮,無不在渴望這最後一戰的到來。
她也是如此。
待到破南都的那一日,便是這場籌謀已久的北出雁門之戰的最後勝利,大魏收復北方門戶,北境大大拓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