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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頓了一頓,「兒子這趟走了,下回不知何日才能再謝親恩,兒子極是不舍,請母親百忙撥冗,予以面見。」

  太監應是,返身匆匆入內。

  束慎徽獨自等候在庭院,片刻後,那太監再次匆匆出來。束慎徽看見他的為難臉色,便知結果。果然,太監到了他的近前,躬身行禮,隨後吞吞吐吐地道:「太妃說,不好耽誤殿下的事,叫殿下……自回……」

  束慎徽沉默了下去,於階下的原地再立片刻,一言不發,忽然撩起衣袍下擺,朝著往裡去的那扇門,雙膝落在了鋪著青磚的地面之上,跪了下去。

  太監吃驚:「殿下——」待要伸手扶他,遲疑了下,又縮回手,再次返身入內。

  太監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便再未出來。庭院中只剩束慎徽一個人。

  日影漸移,耳邊悄無聲息。地上那道跪影,從他右側的磚道慢慢地移動,回到膝下,又慢慢地來到了左側,延伸出去。

  過了午,日頭西斜,傍晚了,隔壁傳來幾道晚鐘之聲。他已跪了差不多三個時辰了。

  庭院的階前沒有樹木蔭蔽,起先烈日當頭,他的額上掛滿了汗,衣裳濕透,緊緊地貼著他的後背。漸漸地,汗水幹了,黏結著他的衣裳。他緊閉著乾燥的唇,人一動不動,始終跪著,雙目望著前方的那扇門。

  莊氏已不知來回暗暗走多少遍了。最後一遍出來,在門後的暗處,又望一眼那道夕陽里的跪影,心疼得要命,匆匆回到莊太妃的屋前,隔著門,下跪懇求:「太妃!殿下他已跪了半天了!他一口水都沒喝過!太妃若是不見,他是不會起來的,殿下脾氣太妃難道不知?他會一直跪下去的,他身子怎麼吃得消?殿下這些年為國事操勞,殫精竭慮,並不容易,待這趟回去,還是如此。婢子求太妃,叫他進來可好……」

  她說著,眼睛紅了,聲音也帶了些哽咽。

  門裡又沉寂了片刻,終於,傳出聲音道:「叫他進來。」

  莊氏急忙叩謝,爬起來,拭了拭眼角,轉身快步而出。

  束慎徽凝跪在夕陽中的青磚道上,用雙膝承受著來自身體的全部壓力。他的膝蓋從一開始的疼痛變成針刺,再成麻木,到了此刻,已經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

  那扇門再次開啟,他看見莊氏匆匆出來,步下台階,來到他的身旁。

  「殿下起來吧!太妃叫殿下進去了!」

  束慎徽肩膀微微動了一下,從地上慢慢地起了身。

  跪得太久,剛起身的時候,他站立不住,莊氏慌忙伸手,一把攙住了他,又大聲叫人過來同扶。

  劉向便等候在庭院之外。半天過去了。他透過那道虛掩著的門的縫隙,早看見攝政王跪在庭前台階下的背影。他怎敢入內,只作不知,在外徘徊,焦急等待。終於等到裡頭有人出來了,見狀,心口一提,待要奔進去,那扇門後已匆匆搶出來幾個太監和宮女,扶的扶,揉膝的揉膝。

  劉向止步,退了回去。

  束慎徽閉目,立了片刻,待腿腳的麻木漸漸消去,低頭朝莊氏點了點頭,隨即脫開扶持,邁步登上台階,走了進去。

  莊氏緊緊跟隨,替他引路,又從一個迎來的老宮女的手上接過茶盞,讓他先喝口水。束慎徽未接,徑直入內。

  門開著,金色的夕陽從西窗里斜射進來,莊太妃就坐在一張矮榻上。束慎徽走到她的面前,再次下跪,恭敬叩首,低聲說道:「兒子不孝,是兒子的錯,又惹母親生氣。請母親息怒。」

  莊太妃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何錯之有?」

  束慎徽慢慢地抬頭,對上了座上的他母親投來的兩道目光。

  他當然明白自己的母親為何不見他。那日她離去後,他和姜含元又留了下來。二人之間後來種種,她就算不能全部知悉,多少應當也是有所耳聞。

  她是為姜含元懲罰他。

  從那個和她徹底決裂的狂風暴雨夜後,到現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他表面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忙忙碌碌卻又有條不紊地做著他身為大魏攝政該做的每一件事。然而他的內心卻極是壓抑,有一根弦,始終在緊緊地繃著。不過這根弦他覺得自己也是完全可以控制的。直到那日隨著姜祖望奏報的到來,那根弦驟然繃斷了。

  全是他該受的,他願意去受。

  這施加在他身體上的苦和痛,隱隱仿佛正合了他的心意,能換來他內心的些許的釋放。

  然而此刻,當他聽到他的母親問他,錯在哪裡,心中竟然一時茫然,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個雨夜過後,他憤怒而失望,或者,也未必不是夾雜了幾分他絕對不會承認的無奈和怨艾。而種種的心緒,從收到姜祖望的奏報的那一刻起,便全都不再重要了,他的心裡只剩下了懊悔和擔憂。他懊悔那夜自己不該一時失了心瘋地去試探她。明知不會有如意的結果,他竟還是去做了。

  倘若那夜他忍了下來,就當什麼事都無,直接告訴她那個和尚的身份疑點,那麼現在,縱然隔著關山之遠,至少她的人,還是他的……

  他本應當謹守當初娶她時的想法。那時他將新房設在繁祉院,就是為了想給自己保留一處他最後的能夠獨處的所在。若是情勢一直允許,她也沒有異議,那就和和氣氣舉案齊眉地和她生活下去。

  如今事情成了這樣,非要說錯,就是錯在他那夜沒有忍住去試探了她;錯在他被她迷住了;錯在他太在乎她,希望她比現在更多地喜歡他,像他一樣地,心裡有他,只他一個人,而不是她和他同床共寢,醉夢裡卻還有別的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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