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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倫字子靜,是朱國公的世子,比安樂王大幾歲。他去年娶了安樂王的堂姐,賢王之女,因妻破格得封永泰公主,他便也做了駙馬都尉。他和安樂王二人平日關係親厚,既是伴駕,也是老友,私下常互稱名字,知他是性情中人,既如此說了,便不再勸阻,應是。

  姜含元卻不想替他們領路。她以為他們只是問路,便是去,也要明日動身,不關己事,所以才隨口指了下路,卻沒想到這位安樂王竟說走就走,要連夜上路。

  早知如此,就說不知。

  她便悶聲不動,想尋個理由推脫,譬如說,自己記不清具體的路了,剛要張口,他卻誤會,以為她擔憂不能按時歸營要受懲罰,目光落她臉上,「你不必害怕,等回來了,若有人問,本王定會替你解釋。」

  夕陽在旁,金色餘暉照在少年皇子這張俊美的臉上,眉目若染一層光輝。

  望著面前的這張臉,便如鬼使神差一般,拒絕的話,姜含元竟再也說不出口了。

  她張了張嘴,慢慢閉上,最後默默上了馬,帶著這一行人往靈丘而去。行了一夜,只在中途短暫休息,終於,於黎明的破曉時分,來到了那座丘陵之畔。

  古趙國的雄威王氣,早已隨了漫長歲月,被風吹散而去。昔日的趙王之陵,現如今,也不過一座枕著荒山的野地隆丘而已。

  正值北地深秋,天光微明,山月蒼白,仍淡淡地掛於山巔之上。人立於高台,極目遠處,只見曠野蒼莽。一陣秋風掠過,陵畔荒草颯颯,野狐走兔,滿目盡都荒涼。

  雖行了一夜的路,但安樂王看起來絲毫沒有睏乏。他迎著帶了濃重秋寒的晨風,在那一座黃土隆丘之前佇立。良久,姜含元聽到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昔年功蓋世,今我秋草黃。酌酒澆王土,不老惟青山。」

  他自鞍袋裡取了壺酒,拔塞,高高舉起,對著對面土丘,澆酒於黃土之上。

  「回吧!」

  酌酒畢,他道了一聲,轉頭欲去。陳倫便喚侍衛。姜含元也跟了上去。忽然這時,一隻自北向南的雁影從一片雲中穿出,出現在了頭頂秋日清晨的天空里。

  他仿佛被勾出興致,停步,仰頭,目不轉睛看著空中之雁,抬起一臂。

  侍衛會意,知安樂王命將他的弓箭取來,奔去,從鞍角上將那一副掛著的弓箭取了,又飛奔回來,遞了上去。

  他接過,拉弓,搭箭於弦,簇鋒隨了頂上之影,緩緩移動,瞄準待射。

  空中的飛雁仿佛感覺到了不詳的殺氣,忽地發出一聲長鳴,狀似哀警。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目光銳利,扣著箭杆的拇指微微一松,就在他意欲發射之時,剛才的那堆雲里,竟又飛出來了另只大雁。

  後雁鳴叫不絕,極力追趕,很快,雙雁匯合,振翅急飛。

  姜含元望著,見他繼續瞄了片刻,卻始終未發,最後竟鬆了弦,慢慢地,放下弓,似是放棄了射雁之念。

  臂落,他卻又仿佛有些不甘,眉微微一挑,忽然再次舉弓搭箭,這一回他不再猶豫,拉滿弓,弦繃得筆直,「咻」的一聲,羽箭飛出,撕破空氣,如一道白光,朝著頭頂射去,眨眼便到雙雁之旁,卻是從中間不偏不倚筆直飛過,又射了數丈之高,直到力盡,遠遠地,最後方從空中掉落,消失不見。

  饒是如此,雙雁亦是受了大驚,鳴叫聲中,翅膀胡亂撲騰,紛紛揚揚,飄落幾簇翅羽,又在原地旋了幾圈,這才仿佛驚魂稍定,急急忙忙,一併倉皇繼續往南飛逃而去。

  安樂王這才放下了弓,目送那一雙遠去之雁,笑了起來。

  陳倫見狀,不解。

  「謹美,你這是何意?」

  安樂王將弓箭拋回給了方才替他取弓來的那侍衛,「本以為是只孤雁,不料卻是雙雁。天寒地北,前途兇險,竟也雙雙對對,相互守望至此,實是不易。罷了,放過吧。不過,箭既上了弓,便無回撤之理,故射了出去,嚇上它們一嚇,也不枉白廢一箭。」

  陳倫性情穩重,聽罷解釋,對安樂王這還帶了幾分少年氣的舉動感到有些結舌,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好道,「謹美你的箭法較之從前,又有精進。」

  安樂王發出了一陣爽朗的大笑之聲。

  他似乎是個喜歡笑的人。

  「子靜見笑了。不過,論及武功,想來我唯一還能勉強與你一較高下的,大約也就弓箭一項了。」

  陳倫也笑道,「這卻不敢當!殿下你自謙了!」

  他二人談笑間,侍衛牽來了馬,他翻身上去,挽韁收轡,正要催馬而去,似是想起了那名昨夜替自己帶了一夜路的小兵,回頭看了一眼。

  姜含元還在原地翹首,望著雙雁離去。

  這是一個北方秋日常見的晴朗清晨,雁南去的那個方向,霜天破曉,山頭下的朝陽尚未躍出,但那噴薄的光,卻已染云為霞,令附近那高遠的深藍天穹也泛出了層層的透粉之色,宛如春日裡的一片淡櫻霧海。

  她曾無數次早起,在這樣的清晨里操練,埋頭學習各種作戰和殺人的方法。

  仿佛是平生第一次,她抬起了頭,然後,她見到了如此一個輕盈而光彩的邊塞深秋的霜曉天。

  「喂!上路!」 一名侍衛高聲催她。

  她看得入了神,突然聽到催促,扭頭。

  安樂王和眾人都已坐在了馬背之上,在看自己。她邁步要走,卻又見他忽然抬手,朝自己勾了勾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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