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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一刻,劉向方徹底地明白了過來。
攝政王應早就計劃除掉高王,為了給他施壓,逼他自亂陣腳,這才故意放出了求娶姜祖望之女的消息。
本朝聖武皇帝在時,自然是威加四海,人人俯首。但到了明帝,來自君主的威望大減,反而如像姜祖望如此的人物,手握重兵常駐邊關,身先士卒愛兵如子,部下對他的忠誠,往往甚於對京城裡的皇帝的忠誠。從這一點來說,是為隱患。這大約也是古往今來無數良將難有善終的原因了。
但反過來,若是用得好,則又如國之重器,定海神針。
姜祖望被攝政王籠絡住了,徹底效忠於他,攝政王自然如虎添翼。
高王應也是覺察到了威脅,並且,感覺到了這種威脅背後的意味。
在此之前,他或許未必真有立刻舉事的打算。但毫無疑問,他是個深諳鬥爭之道的老手,他會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雙方到了狹路相逢的地步,誰能笑到最後,就看誰能更快地抓住機會,予對手以致命一擊。所以他才會動用早年安插在自己手下的人,冒險在今日博一個先手。
他卻不知,他的每一步都在對手為他預設的那條路上,越走越遠,最後一頭陷入羅網。
不但如此,今日高王如此倒了,攝政王便又能以此震懾包括姜祖望在內的所有手握兵權的武人們。
年輕的攝政王,是為弓手。而束暉,還有姜祖望那些人,不過都是他引弓欲射的一群老雕罷了。
這求婚之舉,真真一箭雙鵰。
劉向盯著腳下這一具具的屍首,內心深處的驚駭猶如巨浪,無法形容。
他不敢想像,倘若今日高王得逞,當真出現那樣喋血一幕,事態將會如何發展。等著自己的,又將會是什麼樣的悲慘境地。
罪名戴到自己頭上,再拋出一個隨便什麼人的主謀,大司馬高王則將搖身一變,代替祁王接掌攝政。
早年服役北境,他也曾不止一次地經歷過血殺,但從沒像這一次,他感覺到了入骨的恐懼寒意。
慢慢地,他雙腿發軟,最後跪到了地上,冷汗涔涔。
忽然,他的耳中飄入了一陣韶樂之聲。
前殿講經結束了,在悠揚的韶樂和深沉的佛唱聲中,兩隊彩衣侍女各端著一隻裝滿花瓣的盂盆,向著空中拂灑。在紛紛亂墜的天花里,攝政王護著蘭太后和少帝出了大殿。
氣氛祥和。
仿佛沒有人覺察,隨在後的諸王隊列里少了一人。也或許有人覺察了,但根本不會想到,就在片刻之前,在這塊淨地的一個偏僻角落裡,曾發生過怎樣的足以影響這個帝國未來走向的驚心動魄的一幕。
一眾出山門。
攝政王將蘭太后和少帝送上輿駕,內外命婦和諸王百官也各自紛紛歸列,或登宮車,或上鞍馬。
攝政王卻未再同行。
他在側旁恭謹躬身,送走輿駕。輿駕去後,他慢慢站直身體,立於山門之畔,依舊目送著寶蓋迤邐,直到最後,漸漸消失在了視野里。
他身後的劉向,這時,噗通一聲下跪,重重叩首。
「殿下!卑職死罪!萬死不能辭其罪!殿下——」
這個昔日也曾揚威沙場的宿將不停叩首,額前很快滲出了血絲。
束慎徽轉身,一雙冷淡眼目落在了他的臉上。
「忠直有餘,智慮不足。」
片刻後,他冷冷地道。
劉向深深垂首,不敢抬起半分:「卑職無能至極!攝政王降罪!」
「去把你的地盤給我掃乾淨。日後我不希望再有類似事情發生。」
劉向呆住,很快明白過來。自己這是被赦免了。
他一時簡直不敢相信,幾乎以為是在做夢,待反應回來,感激涕零,無以言表。
這一刻,便是叫他為眼前的這位年輕攝政王挖心剖肝,他也心甘情願。他激動得渾身微微戰慄,心裡生出了一種決意要對他徹底效忠的念頭。他紅著眼,再次用力叩首,咬緊牙床,一字一字地道:「攝政王請放心。再有疏忽,卑職自己先行了斷!」
不料攝政王聞他此言,竟笑了起來,一副霜容轉為溫和,指了指他,「你了斷事小,再誤我事,卻萬萬不可。」說完邁步跨入山門,朝里而去。
「是,是,微臣謹記……」
劉向感覺得到,攝政王對自己最後所說的那話,似乎並無多少責難之意,甚至,他給自己下的那八字評語,某種程度,仿佛還是一種肯定。
他只覺一腔熱血愈發沸騰。他漲紅了臉,隨那道身影膝轉著始終跪地,目送背影,再次恭恭敬敬叩首及地,片刻後,微微抬眼,那道玄色背影已是消失不見。
他知攝政王必是去處置方才那事的後事了。
高王既擇定今日在這裡動手,京城那邊的武侯府監門衛等處,自也有人呼應,推測地位絕對不會低於自己。不過,攝政王既拿下了高王,其餘問題想必不大。
只是,等今日過去,京城之中,對於某些人來講,恐怕會有一場不啻是巨震的翻天覆地之變。
他只覺後怕無比,第一次生出了京都富貴錦繡場原竟不如沙場之感。至少,沙場之上,即便死,也是死得明白,死得壯烈。
一陣風來,方才浸透了冷汗的衣裳緊緊貼在後背,冷颼颼的。
他定了定神,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正要從地上起來,突然間,整個人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