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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本也群情激憤,但聽他言語提及大將軍,又不敢出聲。
趕到的本地駐軍守將李和,知眼前這些個激進彪狠的少壯軍人,都是姜含元麾下青木營的人。尤其這個娃娃臉,名楊虎,字修明,小名七郎,精通騎射,還使得一手好戟,有殺將搴旗之勇,曾在一場近身戰里幾度來回突陣,一戰便斬取敵首二十餘枚,狠勇好鬥悍不畏死的名聲是全軍皆知,因此還得了個拼命七郎的綽號。他出身也是不低,祖父曾位列郡公,如今雖家道敗落,要靠投軍來掙功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己又有一個監察失職的連帶之罪,這裡哪來說話的份,便沉默不語。
「住口!」
樊敬大喝了一聲。
楊虎扭頭,見大鬍子樊敬伴著主將來了,這才悻悻閉了口。
李和惶恐迎跪,連聲稱自己失職,請求降罪。
女人向姜含元叩首,悲泣求告:「是我的罪!全是我的罪,和他無關啊!他已經好幾個月沒回了,是我托人捎信,讓他回來一趟看看女兒的。是我害了他啊,是我害了他……」
女人哀慟欲絕,趴在地上俯首不起,哭聲充滿了絕望和痛悔。
殘陽搖搖,墜入野原,四周昏暗了下去,野風驟然疾吹,卷得姜含元那染著污血的衣袍下擺翻飛鼓動。
女嬰被吸引,以為逗弄,朝她爬來,伸出手攥住,晃動著胳膊,發出了咯咯的快樂笑聲。
女人驚覺有異,抬目,見女將軍面容帶著殘血,雙目盯著腳下的嬰孩,神色陰晦如霾。
女人忽然想起,眼前的這女將軍,素有女羅剎之名,腰間那一柄寰首刀,殺人無數,又傳言,她幼時以狼為母,是為狼女,至今月圓之夜仍要嗜血,否則便會化為獠牙狼身。
這樣的傳言,女人是深信不疑的。否則,一個女子,怎可能和男子那般鏖戰沙場,令無數敵人飲血刀下?
女人何敢再泣,慌忙求告,手腳並用爬來想阻止女兒,卻見姜含元已彎腰。
在女人驚恐的目光注視中,她伸出一手,慢慢地拿住了女嬰攥她袍角的小手。
握住女嬰軟嫩小手的這隻手,布滿刀繭,掌指粗糲。
許是感到了疼痛,女嬰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女人恐懼萬分,又不敢奪,只顫抖著身子,不停地磕頭求饒。
姜含元一頓,撒手,鬆開了女嬰,轉身而去。
「燧長雖力戰彌補,但其罪,戰死仍不足以全赦。二卒以軍法處置,立斬。制文書,告全軍,以儆效尤。至於李和之過,非我能定,叫他自己去向大將軍請罪!」
她說完,接過一名手下遞來的馬韁,偏臉,望向跟隨在旁的樊敬。
「樊叔,還要勞煩你留下,監察善後,將這一帶的全部邊線再檢視一番,務必確保沒有疏漏。」
「明白。將軍你放心去。」
「還有——」
姜含元略略一停,望了眼遠處那個仍抱著女兒跪地哭泣的女人背影,「給她母女雙倍撫恤,從我俸餉里出。」她低聲說道。
樊敬一怔,回頭看了一眼,隨即應是。
「今日受了傷的,全部自行返營!其餘人隨我上路!」
最後她說完,翻身上馬,單手一攏馬韁,策騎欲去。
楊虎急了,一躍衝上,攔在了她的馬頭之前,晃著自己那隻剛包紮好的胳膊:「將軍,我好著呢!皮肉小傷!我要隨你!」
「給我回去!」
姜含元低低呵斥一聲,策馬從他身旁繞過,去了。
剩下那沒受傷的十幾人笑嘻嘻衝著他做了個手勢,呼嘯一聲,頃刻間悉數上馬,跟著疾馳而去,最後剩下楊虎和那幾個受了傷的立在原地,滿心懊惱。
楊虎望著前方那道越來越小的背影,越想越氣,忍不住衝著前頭一個上馬離去的同伴破口大罵。
「張猴子你個王八羔子!今日要不是我救了你,替你吃了那一刀,你已經挺屍了!你倒好,自己跟著將軍上路了!你給我等著,回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那被喚為張猴子的同伴連頭都沒回,還加速催馬,轉眼便不見了人。
邊上幾個一道被留的同伴未免幸災樂禍,又不敢笑,忍得頗是辛苦。
「行了行了!照將軍的吩咐,你們晚上休息一下,明早就回去——」
對著這個女將軍親自選拔出來的似還帶幾分偏愛的刺頭小子,樊敬也是有點頭疼。
自然了,這一點是絕對不會表露出來的。他繃著他一貫的嚴肅大鬍子臉,沉聲重複了一遍姜含元的命令。
楊虎只能作罷,沮喪地瞥了眼這趟來的方向,不料卻見一騎快馬載著信兵,正從遠處疾馳而來。
「長寧將軍可在?大將軍有急令,命長寧將軍即刻火速歸營——」
那信兵遠遠看見樊敬幾人,迎風踩著馬鐙,在馬背上直立而起,高聲呼道。
信使帶來了大將軍姜祖望的消息。
姜含元只能中止行程,掉頭回往她父親常駐的所在,位於雁門西陘關附近的大營。
數日後,她於深夜時分趕到。
第2章
這個時辰,西陘大營四周漆黑無光,除了夜哨,將士都早安寢入夢了。
姜含元穿過一座座連綿不絕的營帳,來到父親所在的大帳前。
燈火從帳門縫隙里透出。她沒直接進去,停在外,叫守衛前去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