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海底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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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終於來到了海底森林邊緣。這裡也許是尼摩艇長擁有的眾多領地中最美麗的一處。他把這處森林當做了自己的私產,對它行使各種權利,就像創世之初的人一樣。再說,又有誰能夠跟他爭奪這一海底產業的占有權呢?還會有哪個更加勇敢的拓荒者會手持利斧來開發這片海底叢林呢?

  森林裡儘是高大的喬木植物。我們剛進入它那高大的拱形支架下,首先令我驚詫的是奇形怪狀、縱橫交錯的枝葉——在此之前,我還從來未曾見過。

  林間空地寸草不長;叢生的灌木枝條既不攀緣匍匐,也不彎腰下垂。所有植物的枝葉全都垂直向上。沒有一根細莖,沒有一條葉帶,無論多細多薄,不都像鐵桿一樣挺拔向上。墨角藻和藤本植物,受其生長環境——海水密度的影響,都好像是沿著挺拔的垂線蓬勃向上地成長。而且,它們矗立在那裡紋絲不動,我用手將它們扳開,過後,它們又迅速恢復原狀。這裡是垂直王國。

  很快,我就習慣了這種奇怪的現象,同時也適應了周圍的黑暗。海底森林的地面上布滿了尖利的硬塊,行走時難免不碰到。在我看來,這裡的海底植物品種相當齊全,甚至比北極地區或者熱帶區域還要豐富。不過,有幾分鐘,我無意中混淆了動物、植物兩界,錯把植形動物當成了水生植物,誤將動物當做了植物。然而,在這個海底世界裡,動物和植物如此緊密地相處,又有誰能夠保證不會弄錯呢?

  我注意到,這裡植物界的所有產物與土壤只有很膚淺的聯繫。它們沒有根系,只要是固體,不管是沙、貝殼、介殼或卵石,都可以支撐它們。它們不需要它們提供營養,只求有個支撐點。這些植物自生自滅,其生命的源泉就是那支撐和滋養它們的海水。它們大都不長葉子,而是奇形怪狀的葉帶,色彩也不豐富,只有玫瑰紅、胭脂紅、青綠、暗綠、淺黃、灰褐等顏色。我在這裡看到的不是鸚鵡螺號潛艇上風乾的標本,而是猶如開屏爭艷的孔雀彩貝、朱紅色的瓷貝、伸展著可食用的嫩芽的片形貝、纖細柔軟高達15米的巨大海藻、一束束莖長在頂端的海草、以及其他許多無花的深海植物。一位風趣的博物學家曾經說過:「有趣的反常,奇怪的環境,動物在那裡開花,而植物則無花可開。」

  在如同溫帶樹木一樣高大的各種喬木植物之間,在它們「潮濕」的陰影底下,長滿了鮮花盛開的荊棘叢,一排排植形動物樹籬上像花一樣盛開著花紋彎曲的斑紋腦珊瑚、觸鬚透明的淡黃石竹珊瑚和草坪般叢生的石花珊瑚,還有像蜂鳥一樣成群結隊地穿梭於「樹枝」之間的蠅魚也趕來點綴這個夢幻般的仙鏡,而頜骨上翹,鱗甲尖利的黃色囊蟲魚、飛魚、單鰭魚等則像沙錐一樣,圍在我們左右戲水。

  一點,尼摩艇長發出了休息的信號。我對這個建議相當滿意。於是,我們就在海藻的綠廊底下躺倒休息,可是海藻細長的枝條像箭一般直豎著。

  這片刻的小憩使我感到無比的舒服,美中不足的是不能交談。不可能講話,也不可能應答。我只能把笨重的頭盔挨近龔賽伊的頭盔。我發現這個可愛的年輕人兩隻眼睛因興奮而發亮,而且還在防護罩里擠眉弄眼,做出各種極其滑稽的表情,以表示自己的滿意。

  這次海底漫遊持續了四個小時,我為自己竟然沒有強烈的飢餓感而感到非常驚訝。我的胃怎麼啦?我也說不上來。相反,我像所有的潛水者一樣,感受到一種難以克制的嗜睡欲。因此,我的雙眼不一會兒就在厚厚的玻璃鏡後面合了起來,我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昏睡狀態。在休息以前,我是靠行走來克制自己的。尼摩艇長和他那位強壯的同伴躺在這清澈的水晶體裡已經為我們做出了睡眠的示範。

  我到底昏睡了多久,連自己也無法估計。不過,等我醒來的時候,我覺得太陽正在西下,尼摩艇長早已站起了身。我剛開始伸展四肢,一個不速之客的意外出現嚇得我猛一下站立起來。

  距離我們幾步之遙的地方,一隻一米高的巨大海蜘蛛正偷偷地盯著我,準備向我撲來。儘管我身上厚厚的潛水服足以保護我不被它咬傷,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龔賽伊和那位鸚鵡螺號的水手這時也都已經醒來。尼摩艇長向著他的這位同伴指了指那只可怕的甲殼動物。這隻怪物挨了一槍托,被打趴了下去。我見到它那非常醜陋的腳爪在猛烈地抽搐。

  這次遭遇使我想到一定還有其他更加可怕的動物,它們會時常出沒於陰暗的海底。我的潛水服恐怕難以招架它們的攻擊。在這之前,我並沒有考慮到這樣的問題。於是,我決心提高警惕。我還以為,這一次休息意味著我們這此海底遠足的結束。可是,我錯了,尼摩艇長非但沒有往回走,而是繼續進行他那冒險的旅程。

  海底還在下斜,坡度愈發明顯,我們來到了更深的海底。這時,大概三點左右,我們進入了一個峽谷。這個峽谷位於高峻的陡壁之間,有150米深。幸虧我們裝備了精良的潛水器械,才得以超越大自然強加於人的90米深的極限。迄今為止,還未曾有人超越這個人類海底徒步旅行的極限。

  雖然沒有任何儀器可用來測量水深,不過,我敢肯定,我們已經在150米深的海底。而且我知道,即使在最清澈的海水裡,陽光也不可能照射到這麼深的海底。果真如此,這裡更加黑暗,十步之外就什麼也看不清了。於是,我摸索著行走。就在這個時候,我眼前忽地閃出一道相當強烈的白光。原來,尼摩艇長剛才打開了他的電照明燈。他的同伴跟著打開了自己的照明燈。隨後,我和龔賽伊也點亮了各自的照明燈。我轉動螺絲,接通線圈和玻璃彎管。這樣,我們身上的四盞照明燈照亮了周圍半徑25米的海域。

  尼摩艇長繼續向森林深處進發,灌木植物愈見稀少。我發覺,在這裡,植物的減少速度要快於動物。深海植物已經「背井離鄉」,海底荒蕪。大量的動物、植形動物、節肢動物、軟體動物和魚類卻依然麇集在這裡。

  我一邊走,一邊在想,我們的倫可夫燈的光亮想必也會引來這黑沉沉的海底的某些居民。可轉而一想不對,如果它們因被燈光吸引而向我們靠近,那麼至少要離開我們一段令狩獵者感到遺憾的距離。曾有好幾次,我看見尼摩艇長停下來,舉槍瞄準。可瞄了一會兒以後,他又把槍收了起來,繼續行走。

  最終,大約到四點鐘左右,我們結束了這次妙不可言的海底徒步旅行。我們眼前矗立著一座座壯麗的岩壁,宏偉壯觀,花崗岩的峭壁上有陰暗的岩洞可見,但就是沒有可以攀登的坡道。這就是克雷斯波島礁岩的輪廓。這就是陸地。

  尼摩艇長突然停了下來。他向我們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此時,儘管我很想翻越這座懸崖,但也不得不停止了腳步。尼摩艇長的領地到此為止,他不願越雷池一步。再向前走,那便是他再也不願涉足的那部分地球。

  我們開始往回走。尼摩艇長仍然走在我們這支隊伍的前列,帶領著我們勇往直前。我似乎覺得,我們不是從原路折回鸚鵡螺號。我們走的是一條捷徑,道路崎嶇難走,但卻能迅速接近海面。不過,返回海洋淺層不能太快,不然的話,人的機體會因減壓過快而導致嚴重的功能紊亂,從而給潛水者造成致命的內傷。很快,重新又出現了光明,而且越來越亮。同時,太陽已經離開海平面很近,陽光的折射又給水下物體蒙上了艷麗的七彩。

  在海平面以下十米深的地方,我們行走在一大群各種各樣的小魚中間。它們比天空里的小鳥還要多,而且更加靈巧。不過,我們的視野里還沒有出現任何值得我們開槍射擊的水生獵物。

  就在這時,我見到艇長迅速將槍托抵在肩膀上,在瞄準一個正在灌木叢中晃動的物體。我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子彈呼嘯聲,一隻動物便在幾步之外應聲倒地。

  這是一隻漂亮的海獺,一隻水生動物,海洋中唯一的四足獸。這隻海獺足有1.5米長,想必非常值錢。這隻海獺背上長著栗褐色的毛,肚皮呈銀白色。這是一塊人見人愛的裘皮。這種裘皮在俄羅斯和中國市場上十分搶手,柔軟光澤,少說也值2000法郎。我非常欣賞這種珍稀哺乳類動物,圓腦袋,小耳朵,圓眼睛,像貓一樣的白髭鬚,蹼足帶趾,毛茸茸的尾巴。由於獵人的追擊圍捕,這種珍貴的食肉動物已經變得極其稀少,主要躲藏在太平洋的北極圈裡。即使在那裡,它們也瀕臨滅絕。

  尼摩艇長的同伴前去撿起他們的獵物,扛在自己肩上,我們繼續趕路。

  我們在平坦的沙灘上行走了整整一個小時。沙灘常常上升到距離海面不足兩米的水層。因此,我也常常看見我們自己清晰地映現在水中的倒影。在我們的頭頂上有一群同樣的人重複著我們的動作和姿勢。各方面都相似,只有一點不同:他們走路時兩腳朝天,腦袋向下。

  另外還有一個視覺效果值得一提。雲朵在天上飄過,聚散迅速;但仔細一想,我便明白,這所謂的雲朵只不過是高低不一的海面涌浪,我甚至還看到被打碎的浪峰掀起白沫四濺的浪花。倒影還沒有清晰到顯現在我們頭頂上飛翔的海燕的程度,而我卻為海燕靈巧地從海面上掠過的高超本領驚訝不已。

  就在這個時候,我親眼目睹了會讓一名獵手心弦顫動的射擊表演:一隻展翅飛翔的大海鳥那麼清晰可見,滑翔向我們飛來。當海鳥距離波濤只有幾米時,尼摩艇長的同伴舉槍便射,海鳥立馬跌落在這位身手不凡的神槍手近旁,被他一把捉住。這是一隻非常美麗的信天翁,遠洋罕見的鳥種。

  我們的遠足並沒有因這一插曲而中止。我們整整行走了兩個小時,時而行進在平坦的沙地上,時而穿越難走的鮮苔草地。說實在的,我已經疲憊不堪,寸步難移。此時,我隱約看見半海里之外有一道朦朧的光線撕破了海底的黑暗。這是鸚鵡螺號潛艇的舷燈發出的光亮。要不了二十分鐘,我們就可以返回潛艇。回到潛艇上,我就能呼吸自如了,因為我覺得儲氣罐里的氧氣已經不多了。可是,我沒有料到一個意外的遭遇耽誤了我們返回潛艇的時間。

  我走在尼摩艇長的身後,大約距離20來步遠。我見他突然後轉向我走來。他用他那雙力大無比的手將我按倒在地,而他的同伴也對龔賽伊採取了相同的行動。開始,我對這起突如其來的襲擊感到莫名其妙。不過,當我看到艇長也躺倒在我身旁,一動不動時,我也就放下心來。

  我就這樣躺在地上,正好躲在鮮苔叢後面。我發現有幾個龐然大物從我們旁邊游過,發出巨大的響聲,同時還有磷光閃爍。

  我的血都要凝固了。我已經辨認出來,這是兇猛異常的角鯊,我們正受到它們的威脅。這是一對火鮫,鯊魚中最可怕的一種,尾巴碩大,目光暗淡無神,通過吻周圍的小孔分泌出一種含磷的物質。這種火鮫力大無比,兇殘異常。它們像鐵一樣堅硬的牙床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整個人咬成肉醬!我不知道龔賽伊是否正忙著給它們分類。而我此時卻不是用一個博物學家的科學眼光,而是以一個危在旦夕的遇難者的恐懼目光,正在觀察它們銀白色的肚子和長滿利牙的血盆大口。

  非常幸運,這兩條貪食的鯊魚目光遲鈍。它們從我們旁邊游過,甚至連淺褐色的魚鰭擦到我們,也沒有發現我們。我們奇蹟般地躲過了此劫。毫無疑問,在海里遇到角鯊比在深山老林碰到老虎還要危險。

  半小時以後,在鸚鵡螺號舷燈的引導下,我們回到了鸚鵡螺號停泊的水域。潛艇的外層艙門依然開著。我們進入第一間小艙後,尼摩艇長便把門關上。接著,他按了一下電鈕。我聽到潛艇上的水泵開始運轉起來,我覺得自己周圍的水在下降。沒過多久,小艙里的水就全抽乾了。這時,裡層艙門打開了。於是,我們回到了更衣室。

  在更衣室里,我們有些費力地脫下了潛水服。等回到自己的房艙,我已經精疲力竭,瞌睡難忍,飢餓不堪,幾乎要昏倒,但同時又仍然完全沉浸在這次出人意料的海底遠足的回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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