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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刷下去就要忍不住乾嘔了!
終於, 虞隙停下手, 含著一口泡沫,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讓讓。」
說著還手肘一拐,將景陸沉從鏡子前頂開。
力道不算重,只是起到示意的作用,景陸沉主動配合,將水池前的位子讓出來。
就沖這一下,他已經可以確定,虞隙今天心情著實不好了。
他也停下,惱人的嗡嗡聲消失,只剩下水花不知疲倦的沖刷。
鏡子裡,虞隙彎著腰捧水漱口。
晶瑩剔透的燈管比蒙著霧的天光亮些,慷慨地從頭頂灑下,虞隙的長捲髮凌亂地鋪在她的肩背,本該顯得凌亂慵懶,此時卻因為她彎腰埋頭的動作而搖搖欲墜,幾欲滑落。
景陸沉及時出手,救散落髮絲於清削的懸崖邊。
他先是攔住髮絲從肩頭滑落的去路,然後用一隻手將她腦後的頭髮都輕輕圈住,束在頸後的位置,儘可能地不妨礙到她。
虞隙的頭發生得柔順,但格外濃密,又拱著大大的卷,景陸沉只得小心地把控著。
重了怕她痛,輕了又會有不安分的突圍份子。
修長有力的指節堪堪虛握住烏黑蓬鬆的長髮,景陸沉的手指像本該去屠龍的勇士,卻陷入了狂舞的鴉群中,無力揮刀,砍不中也驅不散,只能被纏繞其中,進退兩難。
終於,鏡中的人重新直起身來,抹了把嘴,依舊不給身後的受困勇士一個眼神,側著身子一言不發就要離開浴室。
勇士不會法術,無法阻擋烏鴉貪婪的啃食,亦無法讓餮足的鴉群為一具枯骨停留。
但景陸沉要想攔住虞隙,只需一條腿。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右腿,抵在她身前,將她堵在浴室門口的牆邊。
白色瓷磚片用在浴室里不用擔心潮氣,但也冰涼刺骨。
虞隙沒設防,整條手臂貼了上去,凍得她一個激靈。
「幹嘛!」
憋了一個早上的火氣終於借著短促的音節吐露出來。
「為什麼不高興?」
景陸沉邊問,邊鬆手去扶她,路障般的腿卻執拗地不收回。
為什麼不高興?
因為她一大清早做了個破夢,被夢裡的景陸沉氣醒了!
醒來之後越想越氣,雖然現實里的景陸沉什麼錯也沒有,甚至還幫她一直煨暖著被窩,但是——
但是她在夢裡受的氣也是真實的呀!
受了氣卻只能憋著不能發出來,暴躁一陣子也是很正常的吧!
眼看景陸沉還要問,他刷完牙還沒漱口,就這麼含著滿口牙膏沫跟她對峙,這是哪裡來的叛逆小孩!
虞隙又煩又心軟,不再看他,兩隻手往他腰側胡亂一推:
「牙膏沫都要噴我臉上了!你洗完再跟我說話!」
說完就逃離桎梏,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景陸沉少有這樣犯憨的時候。
他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行為,也後知後覺有些耳熱。
五指也不知在何時完全脫了力。
虞隙離開時的發尾在他掌心輕輕掃過。
他攤開手掌低頭一看——
墨畫般的烏鴉已然四散飛走,只有一片輕飄飄的黑色羽毛,停留在料峭的掌紋中,留作那一場纏繞拉鋸的憑證。
景陸沉微赧,火速洗漱完,擦乾淨鏡面和台面,出來尋她。
虞隙坐在梳妝檯前,心不在焉地在瓶瓶罐罐的方陣隊列中挑選。
景陸沉走過去,在她身旁半蹲下,額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彆扭。
等了半晌,他挑了個虞隙手頭停下的空當,看著她說:
「我洗完了。」
他稍稍仰頭時,向上的眼神是幾近虔誠的無暇,一塵不染的壓迫感逼得虞隙從鼻腔中擠出低低的一聲:
「嗯。」
「所以你到底怎麼了?不打算跟我說說嗎?」
虞隙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他明晃晃的無辜像一壇水,將虞隙的一顆心泡得軟趴趴的。
「硬要說的話,也沒怎麼,就是睡覺的時候被你氣著了。」
景陸沉眨眨眼睛,大腦飛速運轉,自行翻譯了一下「睡覺的時候」指的是什麼時候。
「所以是......夢裡?」
他不太確定,試探著問。
虞隙也有點不自然地挪開眼,「你要是真敢做出把我的豬場炸了的事情來,我跟你勢不兩立。」
說完她又覺得,這種沒譜的話,需要配上兇狠一點的眼神,才不會讓人笑場。
然而威懾力是半點也沒有,因為一早上都摸不著頭腦的景陸沉,這會居然笑出了聲。
平時板板正正不苟言笑的人,突然眼睛也彎了,肩頭微微聳動,噴出的氣流也帶著薄荷涼氣。
虞隙自知牽強,不想再搭理他,放下面霜起身要走。
景陸沉眼明手快,手伸到她腰後一把掌住,不讓她起來。
虞隙復又跌回軟凳上,卻也難得地不好發作。
「你幹嘛啦,快點讓我起來,不然一會回家晚了趕不上飯點了!」
景陸沉不理,難得地不聽話,反而仗著自己手長,順勢將她圈在椅子上。
虞隙的臥室有著絕大多數年輕女孩都會喜歡的全景大落地窗,對外面的世界有著獨特的高冷視角。
不知此刻地面的能見度如何,但他們窗外這個高度的霧已悄然化開,有一束並不灼熱,但足夠親昵的陽光沉默地挺進。